童养媳【BL】【HE】

娘从小告诉柳远钦，他有一个童养媳。“你媳妇小时候可漂亮啦，皮肤白白嫩嫩眼睛溜圆。”一顿天花乱坠的描述，让柳远钦心向往之十几年。

后来战乱袭来，娘亲和爹先后丧命，留柳远钦一个人守着书舍直到十六岁。某年某月，一封信寄来。“柳先生，是阳东蒋家的信！”书童道。彼时阳东蒋家也是强弩之末，不过也是百足之虫，只是和柳远钦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柳远钦有些疑惑地打开书信。

“阿远亲启。吾家曾十六年前同令堂为汝定下娃娃亲，如今天下稍息，便命吾子前来履约。如今蒋家灾难深重，不便出面，多有抱歉，多多包涵。”柳远钦早早听说原本同他定亲的姑娘在战乱时期已经嫁人，如今蒋家又添子，应当是代替其姐姐履约了。

天上掉下来一个老婆，谁不高兴？柳远钦反正很高兴，前前后后打点了一个月，直到一个轿子来到书舍门口。轿子里下来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手里抱着一个男孩。男孩约摸不过五六岁，样子及其漂亮，只是眉眼间都骄傲得很，和这里寒酸的气息格格不入。柳远钦疑道：“敢问蒋小姐在何处？”丫鬟惊讶：“蒋家……送来的是公子呀？”看着丫鬟怀里睡得安稳的小男孩，柳远钦不禁悲从中来。

娘，下次咱能不能先把性别说清楚了再定亲？

柳远钦刚准备把蒋家丫头打发回去，便听说蒋家被抄了。看着坐在床上看《中庸》的男孩，柳远钦认命了。不过是多两张吃饭的嘴，多摆两双筷子罢了，不打紧。

小男孩还是很讨人喜欢的，只是貌似不太待见柳远钦罢了。柳远钦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男孩瞥他：“蒋慕春。”柳远钦暗道这怎么起了个女孩的名字？于是又逗他：“你是来做什么的呀？”蒋慕春这下子看也不看他了，把书一合就走。柳远钦不禁有些怅然，蒋慕春随心所欲的作风让他想到了王阿嬷家的大橘。

蒋慕春的软肋很快就被柳远钦拿捏了。蒋慕春从小娇生惯养长大，乍离开家还是不习惯，柳远钦便常常省下酒钱给蒋慕春买些糖糕吃。蒋家来的丫鬟阻止道：“柳先生莫要如此……”有时候她也心疼这位柳公子，十四岁去了爹年，而今十六岁，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半大少年。柳远钦摆摆手，看着正在屋外对着院子里的大黄狗发呆的蒋慕春笑道：“不妨事，令公子来寒舍这吃苦鄙人也不安心。他还小，应当开开心心地过活。”蒋家丫头突然明白了：他这是拿蒋慕春当自己来疼。就是这一天之后，蒋慕春似乎被融化了，他主动拉着柳远钦的手去书堂上课，乖乖地叫哥哥，有时也会偶尔说说蒋家的事。

“其实我以前，真的过得很无聊。”蒋慕春低头玩弄着刚从集市上买来的小白兔，“家里只有我一个男孩子，姨娘们也各玩各的。娘亲也是，总是在忙，没有人理我。”柳远钦静静看着男孩的侧脸。此时蒋慕春已经有十二三岁了，眉目愈发英俊，身材也开始抽条，也许是从小的教育之深刻，他就是穿一件白袍子也是贵气。柳远钦有时候也会惆怅，这小子这么长下去，他哪来的钱给他娶媳妇？蒋家丫头笑道蒋家也是给少爷留了些积蓄的，做他的老婆本。

蒋慕春继续说着：“但是现在真的很好，因为有远兄在身边。”柳远钦不知是不是看错了，他觉得少年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有火光闪过。柳远钦轻咳一声，灭了烛光：“不早了，该睡了。”蒋慕春眼神闪动，又缓缓闭上眼睛。

在柳远钦二十六岁那年柳家书舍遭遇灭顶之灾。郡里有名的恶霸要这块地来盖花院。柳远钦以命相抵，这才留下了几日宽限。柳远钦无奈地笑笑：“阿春，咱们要搬家了，劳烦你跟我继续受苦。”蒋慕春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嘴唇轻颤。他见过这个人在深夜里因为自己保不下祖业而隐忍痛哭，他见过这个人独自在后院里和那块老石头说话，留下眼泪。蒋慕春第一次这么恨自己在这里。如果他不在这里，柳远钦至少可以痛痛快快哭一场。他捏紧拳头，悄无声息离开了柳远钦的厢房。

三日已到，恶霸却没来。柳远钦得知是蒋慕春用了蒋家的最后一点余晖挽回了这破败的书院。他看着蒋慕春久久说不出话。半晌，他才无奈笑道：“阿春，你这样胡花老婆本，以后我哪里有钱给你讨老婆？”蒋慕春淡淡道：“那你就欠我个老婆。”“行，我欠你个老婆。”柳远钦附和笑道。

“而且我没有胡花钱，花在你身上的，不算胡花。”那一瞬间，柳远钦的眼泪突然汹涌而出。多年的孤独、思念，化成眼泪。他感觉自己被搂紧少年不甚宽厚的胸膛里。柳远钦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不只是自己在照顾蒋慕春，他也同样需要这个少年的肩膀。

当晚，蒋家的丫头咬着牙下跪在蒋慕春面前，她死死拉着蒋慕春的衣摆，眼泪随着她抬头的弧度落下：“少爷，您这么做，奴婢怎么有脸去见夫人啊。”蒋慕春别过脸，不看她。丫头见他没有波动，半晌才开口，叩首：“少爷，恕奴婢多嘴。您这么做，是要遭天谴的，是蒋家家门不幸，断袖之癖，是要遭雷劈的！”蒋慕春看着她，也不恼。才稍稍意气风发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能让人看出他不悦的只有他紧扣杯子的发白的指节。

“青枣，你真是愈发大胆。”蒋慕春慢慢抿了一口豁口的杯子里的茶，“蒋家教你的规矩，这才几年你就都忘了。说到底你还是娘亲带进门来的陪嫁丫鬟罢了，心哪里在蒋家。”直到这一刻，青枣才想起：这越来是蒋夫人的儿子，哪里是平凡草辈。蒋慕春就算囹圄于陋舍，他身上的贵气和心里的骄傲是与生俱来的，刻在骨子里的。这哪里轮得到她这个仆人教育？

蒋慕春站起来：“你身为仆人，不忠；你教育主人，僭越；你摒弃职责，该死。”蒋慕春微笑着看着这个跟了他十四年的老仆人，眼睛里具是彻骨冷意：“你的职责，是伺候好蒋家给柳远钦的童养媳，不是蒋慕春。我这个主人都记得好好的，你居然敢忘。”蒋慕春笑里透着阴森：“你自断脚趾一根，以示警戒，切莫再犯。”

蒋慕春扬长而去：“别让柳远钦看见了。”只有蒋慕春自己知道，他对柳远钦的感情从第一次柳远钦给他折草蚱蜢就开始了。他从没见过那么好的东西，温热的，有感情的，不是金钱叫嚣的“爱”。是真正的关心。柳远钦温柔的笑历历在目，蒋慕春从那一刻起就开始为他狂奔，眼里只有他柳远钦一人。不容他人质喙，也没人配。蒋慕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感情日渐诡异，却也清晰。从感谢，到敬仰，最后渴望。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啊。他来到柳家书舍的八年，他终于学会喜欢一个人。

他十六岁的那天晚上，蒋慕春向柳远钦辞别。蒋慕春道：“远兄，你十六岁时我来了，我十六岁时你送我走了。”柳远钦怅然：“进京赶考要注意安全，莫让人骗了去。”蒋慕春笑笑：“远兄，其实我趁你睡熟时剪了你一缕头发。”柳远钦僵住了，蒋慕春继续说：“我把它藏起来了。我见过你在书房里那些画，画的那些身影。”

“都是我，对不对？”蒋慕春紧紧盯着柳远钦。柳远钦沉默半晌，长长叹出一口气：“是，但是阿春，我们是不可能的……”“现在不行，但是以后可以。”蒋慕春目光灼灼看着柳远钦，“远兄，如今我进京赶考山高水长，你我将别离一年有余。我会金榜题名回来带你走，这一年里，你也可以跑，可以离开，这都是你的选择，我不怪你。”

“但是至少现在，请你正视我。远兄，慕春仰慕你许久了。”月光下，少年的唇沾染着浊酒的气息压来。蒋慕春想把关于柳远钦的一切都糅合在这个吻里，关于他日久天长的爱慕，关于他恨别离。他在赌，赌柳远钦有没有那个勇气，赌柳远钦会不会等他。

跟画本里的书生不一样，蒋慕春的生活没有狐妖，没有落魄女子，没有海市蜃楼。就算有，他也心甘情愿错过，他留下的每一点时光他都留给柳远钦，他给他写很多信，很多很多。

但他一封也没回过。

一年后，蒋慕春回到了柳家书舍，他带着他一身的加冕荣耀。书舍门禁闭着。蒋慕春意识到了什么，意识到他多年的秋雨绵朦，好像只是在做了个梦。

“看什么，进去啊。”蒋慕春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痴了，他静静听着柳远钦讲这一年发生的事，大黄狗死了，王阿嬷也死了，村口的糖糕店也搬了。

“太可惜了，你都没吃到最后一碗。”柳远钦遗憾道。蒋慕春笑笑，将柳远钦和他的人间烟火挽进手中，他说：“没关系，你在就行。”

其实对于我来说，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是家。我贪婪，恶劣，但是这些我都不想给你看，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有多么多么爱你，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