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影：秋日恋歌

晨光从白色的纱布窗帘后透进卧室，金色的暖光以毫米的距离缓慢地移动，落到窗台上，又从窗台的边缘滑落至木质地板，如蜂蜜般浓稠甜美。

风，轻轻撩动着纱帘。秋风经过暖阳的烘烤，竟也如此清爽而柔和。我深深地吸气，干净的空气带着暖意，顺着呼吸道滑入我的肺叶，清洗我身上残余的浑浊。大脑在一阵微凉的浸染中逐渐清醒。

纱帘缱绻飘舞，轻风从它被卷起的空隙中溜进来，吹着我的小腿。我感到有些冷，小心翼翼地将腿重新缩回被窝，正准备懒懒地翻个身，却察觉出自己的疲惫。

他还没醒。神情安稳，双唇微启，睡的正香。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翻身时的动静，他放在枕边的手指稍稍蜷曲。

在这个乳白色与蜂蜜色交融的清晨光影中，他的面庞，纯净有如婴儿。他干燥的金色发丝轻微浮动，使秋风的曲调都明快起来。

我不忍惊动他，便继续安静地陪伴着——持续四天的高强度工作，早已令他耗尽精力。我将视线放远，看向他的身后，环视整间卧室。

还是那套学院附近的公寓，宽敞依旧却再也不会冷清。自从安室第一次踏进公寓的玄关，这处长时间冰冷的居所，终于重新温暖了起来。

因为这里开始出现了所谓“生活”，这里是家，而非庇护所。

昨夜他驱车从鸟取县返回东京，虽然我百般劝说他先回到自己的公寓，说如果他到这里来会多出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太累。但他在电话另一端笑着，坚持认为只有躺在我的身边，才能睡得安稳。

“所以，你要等我哦。”他的语气疲倦低沉，带着粘粘的撒娇的意味，令同样疲惫万分的我心情愉悦。

于是我在几个小时后，藏好手中的文件，打开防盗门，接住他沉甸甸的拥吻，并顺手解开了他的领带。

“醒了？”他翻身平躺，迷迷糊糊地伸了个懒腰后，抬起小麦色的胳膊挡住照在他眼皮上的阳光。光线攀上他的肌肉线条，我看到他大臂上那道尚未完全消除的疤痕。

他发现了我注视的目光，在胳膊的夹缝中倦懒地看了我一眼，随口问道：“你大腿上的伤疤，是怎么弄出来的？”

“我曾经从歹徒手中救下了一个小女孩，”我同样换为平躺，闭上眼叹了一口气，换了一种无感的语气：“疤是在那时留下的。”

疤痕带着往日的惊险与秘密，以及远自伦敦的雾气，隐隐作痛。

他不再追问，拉起我的手，在我的手腕内侧轻吻。

“今天不用出门吗？”我将黄油煎吐司和土豆角放进餐盘，看安室擦着头发走出浴室。

“晚上去一趟总部。下午一起出去走走？”

“不多休息会儿？”

“陪你嘛——毕竟分别四天了。”

我低头噗嗤一笑，倒满两杯热牛奶。

“说说这两天总部的消息吧，”安室在我的衣架里找出属于他的白T恤，将其套在身上，又熟练地从柜子里翻出吹风机：“高层有没有什么动静？”

“一切如旧——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我透过镜子对他温柔一笑，给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答复。

他安心地按下按钮，电吹风的声音充满整间屋子。

但我的心却无法安稳——在他不在我身边的这几天内，Pisco曾严肃地提醒我要小心Bourbon。

“他和我们一样，是个职业骗子。”老先生摇着头，往办公椅上一靠：“更何况，他还是Rum的直系下属——你知道的，我离开东京太久了。”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Pisco，诚心实意地为这位迟暮老人感到担忧：纵使曾经是Boss的亲信，但自从他被派遣到英国后，组织高层在日本的权力，便开始往Rum身上倾移……

Boss此番如此急迫地召回Pisco，有可能是想要平衡Rum的地位……我小心翼翼地揣测着，回首看向沐浴在晨光中的安室。

如果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我们会不会再次反目……我不敢去想。

我们在组织里混了这么久，以为自己混得有多么风生水起，却终究不过是高层手中把玩的棋子。

他从镜子里发现了我担忧的神情，关掉电吹风，走到我的身前，将我紧紧抱住。

“好啦好啦，”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在众多由绝望构成的不确定事件中，爱情和信任似乎成为了我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感受着他的力量和平稳气息的抚慰，我知道他不会背叛这份爱情——他一定有办法拯救它，就像他拯救我那样。

“呼……透君，我们吃饭吧。”

“好！”

他的笑容，自带暖意。

枫叶遍地。静谧的树林偶尔传来几声明快的鸟鸣，枯叶在鞋底发出干脆的轻响。幽静绵长的林间小道，一路向前延伸，延伸到与午后的晴空极为接近的地方，在视线中左右两排枫树的交汇处消失于一点。

太阳正处于偏西的方位，阳光穿透道路左侧树干间的间隔斜斜地照射进来，在我的风衣表面温柔地包裹，风的丝交融在这光线中，拂过面颊，却因为秋日的暖阳而消解了其原本的凛冽，变得轻柔且凉爽。

我们牵着手。紧紧地牵着手，仿佛紧紧握住了那从未被宣之于口却彼此心知肚明的海誓山盟。凉风划过树叶的声音，是秋日的恋歌。

“上级的事，你不用太担心。”他还记得我上午那记忧愁的眼神，朝我凑了凑，安慰道。

“嗯。”我轻声应答，看向眼前的美景。持续几天的紧张心情在这个悠闲的午后舒缓了许多。

“对了，你不在东京的这几天，组织开始计划清理碍事的底层成员了。”我突然想起最近的风声，对透发出提醒：“你手下如果有线人，要多加注意。”

上级的变动在组织中自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这样的中级情报组成员，都已经过得提心吊胆，每天像雨前的蚂蚁一样焦虑不安，更不用说那些组织中本就没有什么地位的小人物们——他们的生命，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权力漩涡中的争斗筹码。

在这个并不安宁的秋天，谁也不知道悲剧在下一秒会落到谁的头上……

“Bronx最近如何？”

“放心——他是我的部下，不是所谓的底层，也不是什么线人。”我故作轻松自信地瞟了他一眼：“凭Guinness这个身份，我有能力保他平安无事。”

“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他最近对你如何？”

“……？”看着他一脸真挚的神情，我忍俊不禁：“亲爱的，你不会在吃醋吧？”

“是认真的哦。”

“忠心如旧。”我平静而坚定地说。

好在此时我面对的是透。如果换做别人来这样质疑我的手下，我一定会予以冰冷的回绝。仔细想来，Bronx虽然与我关系亲密，但在组织中一直平平庸庸，并不出头——这是最安全的存活姿态。此外，他虽与我走得近，但我们二人本质上非亲非故。因此就算有人故意针对我，危险也会直接降临到我的身上，没有人会白费功夫利用一个无关紧要的手下的安危来要挟我这个上司。再说Bronx自身的人品：老实本分，甚至有些胆小怕事。一个连Bourbon的日常吐槽和冒犯都不敢驳回的角色，是不会有胆量在这个多事之秋临时换主的。可以说，他的谋生策略从一开始就相当明确：明哲保身——哪怕受些委屈，也绝不会招惹祸端。

这也正是我敢放下心去用他的原因。

“那就好。”透松了一口气：“据我打探到的消息，Rum手下的一张王牌已经潜入日本了。我不知道这次的肃清是否与这位王牌直接相关。”

“Curaçao？”

“你是说那个异瞳白发的女人吗？不是她。”

看来又是一个不知埋伏在何处的定时炸弹——Rum身边的王牌，每一个都必定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每一位都像梦魇一般神秘莫测。

我突然想起自己的身边，正行走着一个Rum手上的情报王牌……

我无意间瞥向他的目光被他精准地捕捉到了。他停下了脚步，一只手伸向我的后颈。

不会吧……

在这个已经熟悉了倦懒怠惰的午后，一阵看不见的寒意从不知名的深渊中探来。

对恋人不确信时的紧张感，使我僵在原地……

他无言地一把将我搂在怀里，俯首亲吻我的太阳穴。

我被包裹在他的温暖中，被他的温柔哄诱并宠溺。突如其来的反转，使我在愕然之余陷入到极度的安稳与幸福。

乱跳的心平稳下来，却又在他极具诱惑的喃喃低语中被再度激醒：“我爱你。”他凑近我的耳垂，用浸满雾气的语调说起情话。

心的跳动激发出原始的生命力，我感到双颊滚烫。

“我不会伤害你。所以……相信我，好么……”他继续兀自说着软糯的话，将湿热的气息从我的耳际抽离出来，看向我的正脸，迷离的眼神开始在我的双唇处游走——告白、探寻与有些恳切的索求……

我含泪捧起他的脸，踮起脚尖，闭上双眼找到了他的唇。

起风了。他敞开风衣的扣子，将我包在里面。

一只微胖的三花猫倏地窜进草丛。

“所以……这次的肃清行动仍然是Gin在承担？”

“没错。”我朝副驾驶座上一靠，叹了口气：“优奈对此还毫不知情呢……”

优奈纯真烂漫，我不忍让她面对如此血腥的事实。总而言之，对优奈而言，行动组和情报组之间这对危险的内情，了解的越少就越安全。

“在想七海小姐？你们最近没有联系吗？”透浅笑着，看向汽车反光镜扭转方向盘。

“她呀，”我抿嘴一笑：“自从上次说要调查一个试用品的效能之后，就一直神秘兮兮的——这个发明狂一旦投入了科研，就会连续十天半个月忘我地工作。等她忙完，自然就出来找我了。”

“那就好——毕竟科研组只为机械和化学办事。”

他说的没错。科研办公室恐怕是当下最 “干净”的场所了……

马自达一路开到地下停车场。

熄火，下车。我自然而然地跟到透的身边，挽起他的手臂。

“好久不见，love birds。”一句极不和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有事吗？Vermouth？”透停下脚步，转过身，语气中夹杂着很明显的不快。

“虽然组织没有明文规定，但在开会时是不允许带女朋友的哦。”Vermouth伸出纤长的手指，将那一缕漂亮的金发绾在肩后。

我们都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Bourbon上楼找Rum汇报工作，而我，为Pisco办事的Guinness，是个外人。

亲眼所见，现在的局势已经紧张到了这种程度。

我安慰式地握了握透的手，然后不情愿地松开，看着他走进电梯。

电梯门在他进入后随即闭合。

Vermouth没有离开，继续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恋爱了？认真的？”

我郑重地转过头，带着冷漠的敌意直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通过死寂的沉默与她拉远距离。

“啊啦啊啦，”她轻松地耸了耸肩：“别紧张，我对你们的情史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下：别陷得太深，否则……”后半句话消失于Vermouth的莞尔一笑之中。

继两年前的审讯室，这是我与Vermouth的第二次独处。

两个女人之间隐晦的交心。

……离间计？但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眼底的哀愁。

她经历过一段充满伤痛的过往——我继续确信我的第一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