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金苹果野营社（中）

寒夜结束，白昼来临，一切都似乎恢复了正常。与我们共组的四个人，亲切地与我互道早安，同我们围坐在一起吃过早餐后，一起向山腰迈进。

高级的伪装——或许是惯犯。我跟在安室身后手脚并用地攀上岩石，拉着他的手站起身，暗暗揣测。

四个身藏秘密的人，遇上组织情报组两个已获代号的秘密偷盗者……我开始兴奋起来。

有趣的家伙，有趣的游戏。就让我和Bourbon将你们的秘密榨得一滴不剩吧。

登山运动还在持续进行，行至上午十点，阳光已在肌肤上炙烤。我们一行6人坐在树荫下的山石上小憩。

“昨夜两位休息得如何？”九条先生向我和安室发出假意关怀的问候。

“山风吹得有些冷，害的我们小凉一整夜都在发抖呢。”这无疑是一句恶劣的嘲讽。

我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用挽住他臂弯的手在他胳膊内侧狠狠地掐了一下。他吃痛地肌肉一紧，但还是专业地守住了职业素养，僵笑着继续客套：“今天各位都劲头十足，看来你们对冠军势在必得啊。”

“如果分开竞争，两位看起来也是值得提防的对手呢。”中野先生用一句称赞将话锋扭转。

“也没有那么严重啦……”安室说着，低头看了我一眼：“我们只是对运动感兴趣罢了。而且，我今天有点不在状态。”

“没关系，重在参与。竞赛的输赢对我们而言并不重要。”我立刻读懂了安室的用意，温柔地安慰着他，替他擦去后颈被汗水冲刷掉的防晒霜乳液。

抬起头，我瞟了一眼茂密枝叶间不易察觉的微弱反光。

总算在身上的水分被烤干之前看到了半山腰的客栈——登山竞赛的中转点。

我们是第一个到达的组别，这无疑是个加分项。

社长仍然没有现身。等所有人到齐后，社长向我们的手机邮箱中传来邮件。不出所料，我们所在的第三组顺利进入了决赛。我合理怀疑这是场黑幕——熟悉地形的社长在其他两组的行进途中增加点坎坷也不是件难事。

看着被淘汰的12位参赛者悻悻下山的背影，我默默地做着猜想。凭借第六感，我隐隐感觉到，山本社长正在蓄意引导我们走进一个圈套。

依据最新的邮件，决赛的方式如下：我们6个人被拆散为原先的二人组合进行行动。“金苹果”的秘密，被写在一张纸条上，并被藏在一路上众多个客栈中的某一个箱子里。当然，为了增加竞赛的难度，社长特意声明自己在每一个客栈中都放置了很多混淆视听的空箱子。

这是一场凭借运气且先到先得的竞争。

我下意识地看向安室，他正低着头喘息。

“透君？你还好吗？”我抚上他的脊背，帮他顺气。

“凉……我有点头晕……”他愈发严重地喘息着，突然朝我身上倒去……

“喂！”其他人察觉到了异样，走上前查看情况。

“别围上来！给他留出呼吸的空间！”我反应迅速地用手臂搂住安室向下沉的身体，扶着他坐在桌旁的长椅上，将他的遮阳帽摘下，为他扇风。

“安室先生……还好吗？”中野太太关切地递上纸巾。

“看样子是中暑了。”我感激地接过纸巾：“我们恐怕不能继续比赛了……你们先走，我在这里陪他。”

“是啊，还是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九条先生仍有些不放心地说。

“好。”我将手背贴上安室的额头，估测他的体温：“等天气凉下来，我就联系活动的医护人员带他下山回家。”

他们短暂地停留了片刻表示慰问，然后匆匆离开。

“诶诶诶，适可而止，影帝先生。”确认那四人已经远去后，我用食指将安室的脑袋从我肩头支开。虽然早就猜到他会找个借口提前退出比赛，但我没想到他会做得这么夸张且中二。

“过奖过奖，这也离不开你的配合嘛。”他不再演戏，坐起身从我手中取走帽子，重新扣在头上。

他确实应当好好感谢我——毫无先兆地改动原有计划，是执行任务时一大充满危险性的禁忌。但我仍然无条件地选择信任我的搭档，冒着风险与他配合。

“现在可以说说了吧？明明可以放手一搏的竞赛，为什么突然决定退出?”

“提到‘金苹果’，你能想到什么？”

“嗯……北欧神话长生不老的传说、希腊神话三个女神与金苹果、前几年在美国风靡一时的‘金苹果’舞台剧……”我开始头脑风暴。

“还有半年前悬而未决的‘金苹果’银行抢劫事件。”

“抢劫事件？”如果发生在半年前，那刚好是我还在英国执行任务的时期，也难怪我对此毫无印象。

“半年前，台东区的一家银行发生了抢劫案，5名劫匪携带武器闯入银行大厅，劫持了当时正在银行的十余名职员与市民作为人质。由于枪支走火，一位市民不幸身亡。而歹徒则趁乱劫走数千万日元，逃之夭夭……根据目击证人的描述，那5名劫匪的身上都刻有苹果图案的纹身，因此警方将这起案件命名为‘金苹果’抢劫案。”安室低头思索着，似乎犹豫了一下，继续回忆案件的细节：“大约两周前，警方在郊外河道旁的仓库中发现了一具尸体，经过法医鉴定，该尸体疑似其中一名劫匪成员的遗骸——他的大臂外侧刺有苹果图案的纹身。”

我安静地听着他的描述，记住每一处细节，渐渐陷入沉重的回忆，那个藏匿在内心十余年的黑色印记……

大臂……纹身……

父母的遗体被静置在警视厅尸检课的运尸床上，匆匆从夜校赶来的高明哥哥喘着粗气，惊愕地站在空荡的楼道，不敢相信眼前那塌天般的冲击；我揪着警察阿姨的衣角，躲在她的腿后，看到了透明资料袋中鲜血淋漓的现场照片；景光哥哥站在办公室的桌子旁，仰着头对刑警们一边用手比划一边大声喊着：“那个坏人的胳膊上有纹身！样子像一个大大的杯子……”尽管大人们对一个孩子的证词将信将疑，尴尬地安慰并哄劝着他快些离开，但景光哥哥仍然倔强地坚持着，一遍一遍无助地嘶喊出他亲眼所见的真相……

那个深秋的夜晚，我的家庭痛失双亲，只剩下高中在读的大哥哥和尚且年幼的我与景光相依为命。

我清楚地记得，大哥哥在一夜间变得成熟，成熟地令我心疼——我那颗还没来得及明白何为“死亡”的稚幼的心。

还有景光哥哥，我无法想象他那天晚上究竟经历了什么——高明哥哥当晚在夜校补课，我被邀请去同学家看动画片，万幸躲过一劫。而留在家中的景光，却一个人承受着亲眼目睹双亲被残杀的痛苦，躲在书房桌下的阴影中瑟瑟发抖……

从那天开始，一个完整的家庭支离破碎，我们兄妹三人的命运也彻底改变：高明哥哥被迫成为家里的顶梁，抗下家族的责任，留在长野照理后事，并一心励志考上东都大学法学部，担任刑警寻求真相；景光哥哥和我则分别被亲戚领养，一个被接到东京，一个则前往遥远的英国……

那个寒风萧瑟的夜晚，成为笼罩在诸伏家族头顶挥之不去的阴影。为了解除这个阴霾，我们兄妹这些年来，都在拼命地追查犯人。景光哥哥已为此丧命，而我正在亡命的途中——就算丧失所有，我也要尽力赶在死亡将我抓住之前，拨云见日，重见光明。

“凉？你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我轻轻拍了拍安室搭在我肩头的手，示意我没事：“刚才说到哪儿了？”

“尸体身上的纹身——”

“——不愧是Bourbon啊。”

“嗯？”

“就连警视厅内务资料的种种细节，都能记得分毫不差。”我观察着他的表情。

从昨天出发直到中转站的这一路上，没有任何手机信号。因此安室以上的陈述，完全是在脱离网络搜索的环境下单凭记忆进行的。此外，我保持着关注实时新闻的习惯，但从未在任何媒体上看到过安室方才所描述的仓库陈尸事件——他不对头。

“我的能力，远远超乎凉小姐的想象哦~”他冲我调皮地眨眨眼。我敏锐地察觉到他眼神中转瞬即逝的一丝惊惧。

这家伙不会真和警视厅有情报往来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组织的情报网便强大到令人生畏。我不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话说回来，如果纹身能够被证人目击的话，就意味着他们将其纹在了显眼的位置。”我打开手机，借着客栈微弱的信号，浏览Bronx传来的报告。由于图片格式太大，加载进度条一直在原地打圈。

“所以，这四个人很可疑哦。”安室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的树叶，清爽地将碎发撩到耳后：“中野先生脖子后方有一块纹身被抹除的痕迹；源内先生戴着一块表带很宽的运动手表，即使是清晨洗脸时也不愿将其摘下……”

“九条先生左脚的脚踝上套着运动护腕，一个自称上星期脚踝受伤的人又怎会来参加运动量巨大的登山活动……”我接过Bourbon的话：“至于中野太太——就算天气炎热，呼吸不畅，她也不愿放弃系在脖子上的女式纱巾。”

错不了，他们就是那一伙劫匪——由于某个尚且未知的缘由，主动或被迫聚集在此。而那个缘由，很有可能与野营社的“金苹果”这一名称有关。

“凉小姐也像中野太太一样不怕热呢，”安室突然转身依靠着窗台，环抱双手直视我的眼睛：“在我的印象中，你永远穿着长裤长裙，即使在极其炎热的酷暑时节，也从来不愿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换上热裤或是高于膝盖的短裙。”

这家伙还真是对我观察仔细呢……

“所以，凉小姐的大腿上，是不是也藏着什么秘密？”他见我不答，继续笃信着自己的猜测。

“色鬼。我只是比较保守罢了。”我朝他威胁地挑了一下眉，让他闭嘴。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不再言语。

虽然他在有些地方相当讨厌，但我却不得不承认，在执行任务时，他是个完美的搭档——他能够根据突发情况快速做出应对：相比于和这群劫匪在比赛中针锋相对地争夺冠军，去寻找一张写有秘密的、极易被他人率先发现且销毁的纸条，不如避免正面冲突，后退一步直接找到社长，想个办法将他控制住，再对其逼供。

现下就是时间的问题——我们需要等到天色稍暗的时候，换条没人注意的偏僻小路悄悄上山。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向山的另一侧沉去。我与安室相互扶持着顺着野路艰难地向山顶潜行。阴影逐渐袭来，被山风撩动的发丝刮着我的前额。停下脚步，脸颊上的汗珠在风中迅速蒸发，我冻得有些发抖。虽然知道自己身处的是一片已被人为开发的山林，但我仍不住地回头向身后警惕张望——这从背后向我不断侵袭的不祥感……

安室察觉到我的不安，没有说话，直接上来握住我的手腕。按照以往的性格，我一定会直接将他的手甩开。许是这两天的相互配合使我对他有了一定的熟悉感，再加之神经紧张的作用，我竟然纵容了他有些逾矩的亲近举动。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传导到我的体内，我偷偷扭头看向他：他正低头专注地想着什么，汗水凝在他额头前下垂的刘海上。

明明知道他是个极为危险的角色，甚至是与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但为什么……

再一次感受到后背的凉意，我猛然回头，看向身后空洞的黑。

出发近一个小时后，我们找到了一处木屋驿站。在植被的掩护下，我们慢慢向其靠近。

门口的台阶上没有人为造访的痕迹。这里暂时很安全。

我们并肩走在楼道中，安室戴上耳机，排查室内的监听设备。我在他的身侧，顺手翻开途中遇到的所有箱子——都是空箱子罢了。

“叮咚”。感谢屋内的信号，我手机上那条Bronx发来的邮件终于加载完成。

“查到了。”我停下来看着屏幕上的信息，鸡皮疙瘩在手臂上生起：“抢劫案中那位不幸遇难的市民，叫山本智也。”

一切线索都连上了。

“原来如此。看来我们有必要找到社长好好谈谈。”安室走向楼道的尽头，收起耳机，翻开角落里的木箱：“不过在此之前，我们有一件更棘手的事要处理。”

“是啊，事态越来越有趣了呢……”我应和着走到他的身边，俯视箱子的内部。

一张印有小字的卡片：“赢家只有一个。”

以及一把冰冷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