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着一身漆黑的吊带长裙坐在酒吧的角落中摇动着鸡尾酒杯中的搅拌棍,听着冰块与玻璃杯内壁撞击的轻响。
酒吧内人声嘈杂,酒保忙碌的脚步声、上班族抱怨工作的言语、喝的烂醉人争吵的声音、酒杯与桌面接触的声音……
昏暗的灯光使酒吧的环境沉郁而暧昧,空气中弥漫着适宜调情的味道,在酒精的催化下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上演一场野性的狂欢。
“美女,要不要一起来杯威士忌?”两个身沾酒气的家伙向我靠近。
看来他们是误会了我来这里的意图——我在出门前为了让自己适应酒吧的风格,特地打扮得浓妆艳抹。
我礼貌地回绝了他们的邀请,招手叫住了正巧经过的酒保:“这两位先生好像有些醉了,可以麻烦你把他们扶到原有的位子上吗?还有,今天的乐队什么时候出场?”
“晚上十点整,小姐。他们已经到后台了。”
十点整,三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了酒吧中心的小型舞台上。
我坐在角落里默默地观察:个子最高的男人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带着一顶黑色针织帽,身穿黑色外套和长裤,内搭白色T恤。他有着像绿宝石一样迷人的眼睛,散发着健康的男性荷尔蒙。高挑的鼻梁和优越的五官,似乎是个混血——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我们在哪里见过。
第二个男子皮肤黝黑,浅金发色,穿着牛仔裤与黑夹克。他的鸭舌帽压得很低,使我看不到帽檐下的神情。不过他在举手投足间都显露出这是个很时尚又有些危险的人呢。
最后一个人的身高与第二个人类似,也似乎与那个人走得更密切一些。他穿着灰色外套,正蹲下身子打开放在地上的琴盒。
他转过身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他深蓝的瞳孔和上挑的眼角。
半年之久,我终于查到你的下落了。
景光。我的哥哥。
时隔十数年,我终于再度亲眼见到了他的模样:想必他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成熟而特意留了胡茬,皮肤也比原有的肤色黝黑。他开始调整话筒,并向听众们说了句极为简短的感谢的话。我试图屏住呼吸在杂乱的酒吧空间中捕捉他讲话的声音。他的声音已不再有往日在电话里的清爽,而是刻意压低嗓音的沙哑低沉。但我依然能够在茫茫人海中只凭一眼就将他锁定——他那一幅诸伏家族特有的眉眼,他身上那股我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虽然站在台上,但总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贝斯,似是在沉思着什么,表情阴郁,心神不宁。
在他亿万个思绪汇成的的河流中,有关于我的任何思念吗……
真的好想他。
但我如今只能将这份情感藏在心里。
我深深地明白,情感最为柔软,也最为致命——我必须时刻保持冷静与清醒。
他身边的那两个“同伴”,很有可能是站在哥哥对立面的、正在被哥哥秘密调查的人,甚至他们其中的一个也许就与当年的那场事件直接相关。
三人开始了他们今天长达一个小时的演奏。
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我看准时机,趁着另外两人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向他的手机发送了消息。
我看到他从兜里掏出了手机,环顾了一下四周,不露声色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吧台。
“为什么不和我见面?你果然已经查探到了一些线索,对吧?”
“……小影,请你冷静。有些事情不是一两句就能解释清楚,更何况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他在电话那头压低了声音。
“你把线索分享给我,或许我和大哥可以帮你。”
“立刻离开。”他语气急促地说。带着一丝焦急的恳求,他突然间提高了声音,:“……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讲出这么强硬的话。
“可是……”我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听到他那一端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快开始了,你在做什么?”
“纠缠不清的前女友。”他轻车熟路地编造了一个谎言,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听着电话中那一串嘟嘟声,愣在了座位上。
情况不对。我哥哥才是那个被试探和监视的人。
演奏结束后,他们一行三人离开了酒吧,登上地铁。
我躲在站台柱子后面的角落里,看着那趟载着他们的列车从我的眼前驶离。
不能再追了。
在局势尚未被弄清之前,若是草率地行动,他和我都会有危险。
我坐在书桌上,带着耳机反复播放着电话录音。
书桌的前方是窗外被城市的灯光点亮的深夜。
他身边的那两个男人,怎么看都是和他平行同级的关系,并非刻意对他盯梢——这说明他们没有威胁景光。从他今天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监视的举动来看,他很可能是已经打入一个群体的内部,而那两个与他同行的男人,就是这个群体中的成员。
一个行动成迷的群体……是黑社会吗?
黑社会为什么要到酒吧来演奏?还是每周固定三天……
大约一周后,“国民议员在向日葵酒吧被暗杀”的消息登上了早间新闻。
我迅速赶到现场。
“哦,你说的是那三个小伙子的乐队啊,他们一听说这里发生了命案就辞职了。也许现在已经去另一个地方工作了也说不定。”酒吧老板如是说。
……
原来他加入的是这种组织啊。
“对了,我很喜欢他们的音乐风格。如果可以的话,您能向我透露一下他们写在应聘合同上的真实姓名吗?我想找机会和他们合作。”
现在我手上仅有的和哥哥相关的信息,只有这次事件和那两个与他同行的男人。
我坐在书桌上打开笔记本电脑。
死因是氰化钾中毒,酒杯和残余的酒里没有被检测出任何氰化钾的成分,凶手至今在逃。
……会是他动的手吗?
哥哥行踪的突然消失以及这个连警方都解不开的悬案,使我的调查不得不被迫中断。
我只能时常在地铁站中走动。
依据他们的行当,在移动时不会选用容易被追查的计程车。因此如果他们不开私家车的话,就只会选用公共交通了。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年,我再度偶遇了他们。神谷町站。他们背着琴盒走出了地铁。
我可不相信会有哪个酒吧在上午九点请乐队去演奏。
我压低了鸭舌帽,和他们保持着大约十米的距离,混在人群中跟了上去。
废旧公寓顶层,楼梯间小屋内。我蹲在隐蔽的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哥哥和那个叫诸星的男人扭打在一起。我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
而安室不知去向,我无法判断他是否就在附近,还是他埋伏在了哪里,准备堵住哥哥逃跑的后路。
不能冒冒失失地冲出去救人。我的身份还没有洗,他们很有可能根据我以及我和景光的关系而将枪口瞄准高明哥哥——高明现在是警署,他们想要查到他的下落简直易如反掌。
……
子弹上膛的声音。
“我没有求饶偷生的意思……不过在你开枪之前,要不要听听看我的建议……”是诸星的声音——看样子是哥哥暂时控局。
很好,冷静,先保留证据……
从我头顶上小窗口外照进来的、落霞的余晖已经消失殆尽。夜幕像幽灵一样渗入砖墙,侵入我的后背,顺着我的脊柱向上攀升,用它无形却依旧冰冷尖锐的利爪钳制我的脖颈。好冷。
不计入墙体的厚度,我正和他背靠着背,同样瘫软地倒在墙脚。
但我可以确信,他此时没有我痛苦。
也许是尚未从惊恐中走出,我没有喊,也没有流泪。我想要发出些声音——纵使是故意地暴露自己的存在,但我的喉咙比我的心先死了。
我闻到了他血液的气味。与我身体里同样质地的鲜血,正从他的躯干中向外缓缓流淌,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敌人的眼前。
我不敢去想象他的表情。
他直到最后那一刻还在极力地保护他的亲人,但他的亲妹妹却是这样的胆小脆弱、一无是处。她是个废物。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那个叫安室的男人还在不依不饶地摇晃着他的身体。
……怎么?是因为没有在景光身上挖到更多的情报而心有不甘吗?还是在记恨诸星的抢功?
安室透。A-m-u-r-oT-o-r-u。小麦色皮肤淡金头发紫灰色眼睛25岁身高180惯用右手。我记住你了。
我攥紧了手中的手机,带着与死亡一样沉重的心,在确认他们二人已经离开后顺着楼内的楼梯悄悄逃离。
对不起了,景光哥哥。我没有机会告别你的尸体。
他们的同伙马上就要来了。
下一步我该做什么?身陷险境,举目无亲……看来有必要联系一下那位人物了。
一粒在六年前就种下的缘分的种子。
不要问我在新人训练营中都经历过什么。我不想回忆。
总之我顺利过关了。我进了情报组——是我专长的领域呢。当然,更是因为这个组别中有两个异常吸引我的男人。
我还在射击课上交到了一个朋友,七海优奈,是个从小就待在组织里的女孩,比我小一岁,笑起来天真烂漫。
她已经有代号了——Champagne,是个科研组机械电学部的研究员,因为射击技能实在太差所以申请进入新人基地培训。
在组织中潜伏了两个多月,我大致摸清了这里的层级结构:
组织大体上分为高层、中层和底层。
高层即领导层,拥有Boss级别的人物,他们负责组织中的重大决策,轻易不会露面。
中层包含三个组别:行动组、情报组、科研组。中层级别的人士都是长期为组织效力的,一部分优秀的成员会被授予代号。
低层则都是一些打杂人员——想要进入组织混口饭吃的社会闲杂人士,或是在组织中长大但资质不足的人。他们只负责一些简单的短期任务,并随时有可能在行动中充当炮灰。
其中,中层三大组的现状如下:
行动组和情报组互相看不起,科研组独自美丽。
科研组是手上沾血最少的部门,只负责研究和发明,所以聚集了很多科学奇才和书呆子。虽然也都是危险人物,但他们在组织中相较于其他的团体而言最为单纯。
行动组则民风彪悍,每个人都很硬核。而且有些人看似还有一些怪癖,甚至是杀人狂魔。但当和他们深入交流后会发现,其实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单纯的直肠子性格。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那个代号为Gin的男人,他在组织的日本区域内有些地位。
情报组是骗子窝,相互欺骗和隐瞒实情是人们最为常见的交际方式。平日里大家都在为了让自己比同僚占据更加有利的位置而争先抢后地搜集独家情报。这里最忌讳分享与相互窥探,信息的“等价交换”是不成文的规矩。
此外,我还打探到了有关我哥哥的信息。
他的代号是Scotch,苏格兰威士忌。当时和他同行的两人,分别是代号为Rye的诸星大和代号为Bourbon的安室透。他们三人被组织称为“威士忌组”,都是去年加入情报组的新人。由于在酒吧暗杀议员有功,他们同时被授予了代号,在组织中算得上是年轻有为的优秀成员。
“实力强大,长相俊秀,他们还是组织中很多女人倾心的对象呢。”Champagne叹了一口气:“真是难以相信,三人中的一个居然是个卧底。”
是两个人呢。我在心中默默反驳。
“那你对他们倾心了吗?”我语调轻松地拿她打趣。
“才没有啦!”她的两颊“唰”的一红:“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让我猜猜……是不是Gin?”
“你!你怎么知道!”
“别忘了,我可是情报组的哦~”看到她突然严肃的表情,我只好投降:“嘛嘛,不逗你了。你在我面前提起他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傻子都能看出来你的心思了。”
这个丫头的小心情,在我面前从来都直来直往,无所保留——她是真的很单纯啊,不明白把自己的真实情感宣之于口、暴露在他人面前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既然被我看穿了,那你就说说吧,你喜欢他的哪一点?我如果有机会见到他,就替你把把关。”我开始不动声色地套话。
她讲述地很开心。虽然无非都是些粉红色的单恋独白,但我仍然能够敏锐地听出那位人物身上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