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离开一十三天，东华抱着裹在毯子中的小狐狸御风而行，虽然他有比这更快的法子能直达白水山，但也不过是希望多享受一下小白蜷在他怀中的片刻温存。不过东华到底是尊神，纵使御风也不过几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了那封压他座下第一名将的洞窟之地：极其偏远、荒芜尽寒，洞内破败腐化，甚至连铺面而来的空气中都夹杂着腥湿漫与腐恶之气，很难想象一代名将竟被奸人所还缚压在这蛮荒穷极之地千年。

缓步踏入洞窟，将裹着小狐狸的毯子又团了团，心下不可避免地还是有些遗憾与沉重，世人皆谓他东华帝君无情，谁又知道那不过是所谓责任强加于己而蒙上的一层伪装？为了不再让自己有缺点，狠心划去三生石上的姓名；为了不再让衷心于自己的人再受伤害，宁可独自一人面对所有可能的九死一生的鏖战，甚至在天下得以平定后练就腹黑毒舌，不过是不希望想要靠近他的人因他而受到伤害罢。他总说自己不是个大度的神仙，却一次次在苍生面前舍生取义，毫无怨言瞒下一切，一个人独自舔舐伤口，却无人问津。“孟昊...”

“您来了啊，主上...”沉重的铁链缓缓抽动，低沉且疲惫的声音在此时染上了一丝欣悦，旁人听去倒是尽显悲凉。

“孟昊，你因何在此，又是为何...成了这般模样？”东华面对昔日忠良战将，诚然已经经历过一次，但眼下心底仍是压不下阵阵波澜。

“咳....陈年旧怨不值一提，免教人苦做追思。更何况那些人至今羽化的羽化，归隐的归隐，倒头来剩下的，也只是不谙世事的后辈去处理这烂摊子...咳”孟昊说得有些缓慢无力，眉间尽是化不去的痛楚，穿过龙脊的铁链铮铮作响，没有丝毫惋惜。

东华欲伸手想为他注入一丝修为，却依旧如前世般被其闪避。没有丝毫诧异，静静听他抢先一步说道：“主上不必如此，我本就命不久矣，您不必再耗费修为来救我这个废人...咳，主上守护四海八荒已是殚精竭虑，如今恳请您前来…我只希望，望您能了却臣下最后的一个执念。”

“孟昊...”，东华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丝毫波澜，但抱着狐狸的手却是收紧了些许，暴露了他的隐忍与怜悯。凤九被他勒得有些难受，短粗而小声地“吱”了一声，东华这才稍稍松了些许。“本君允你一诺，自会说到做到”

“望吾主能以这片龙鳞为见证，佑姬蘅那孩子一世安好，臣便也放心了”只见他费力地扯下最具光泽的一片龙鳞，荧荧幽光闪烁间，那巨大的龙身亦是痛苦地一震。

“你明知...这又是何必？”东华欲言又止。

“是啊，终究不过是我一人在自欺欺人罢了...但她还是个孩子，何必将父辈的恩怨继续延续呢，这么多年，这一代因果也该得个圆满了”“咳，还是主上这般最是通透，不必纠缠于红尘琐事，亦不必为这些个无端恩怨伤神，这般九住心，臣等望尘莫及啊...”不知是忆及往事还是如何，孟昊眼中闪动着晶莹光泽，俯首向东华最后一拜，有些艰难笑道：“终是等到解脱了”话音未落，巨大的龙身便颓靡倒下，惟余他爪中抓着的那片龙鳞仍在幽幽闪光。

刹那间，洞窟中一片静谧，只有那滴落的水珠声被无限放大，充当着时间的沙漏。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害了卿卿性命”人心本就如是，更何况感情？东华指尖运起紫色华泽收拢了孟昊的残魄，轻叹一声，但愿千万年之后，它能再有造化，只是，万不要再将真心做了糟蹋。

凤九静静地窝在东华怀中看着，复又看看帝君，只见他微微闭眼片刻，想必是为孟昊之事忧闷。轻轻跳下，行至那掉落的龙鳞旁将那鳞片叼回，看东华睁开眼后瞧着她眼睑微垂，始终不发一言。不由得思及孟昊的一番话，“是啊，帝君无欲无求冷眼尘世，不屑于情之一字的纠缠...那我这般..难道我们真的..没有一丝可能吗？”耳朵有些丧气垂下，这份可念不可求的爱，他或许永世不知……“东华，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看起来不那么清冷，几十万年孤孤单单一个人，将自己隔绝…我很心疼你啊，可我又该怎么办...”凤九脑子里乱作一团，这个永远在危难时刻赶来救她却又嘴硬口是心非的尊神，一次次将她本就不堪的脆弱防线击溃，他的倔强隐忍，他的所谓嘲讽与逼迫她放手，不但没有达到预想的目的，换来的是凤九更深刻的心痛与爱惜。他不知便不知罢，只要能让他不要再因她受伤，她舍了九尾狐皮毛化作灵狐常伴于他身侧又有什么不可呢？便如他所愿，认为青丘的小帝姬终于不再任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