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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可慕容复身后哪里有岸？唯有无边无际的死海。

　　……

　　光影交错的情绪中，语嫣跟着公治乾顺着昏暗的密道，一路折返，那两边的壁画栩栩如生，哪怕是如今满心悲痛的她，都不由自主的觉着自己仿佛走进大燕王朝鼎盛时期那金碧辉煌，奢靡至极的宫殿。

　　她垂下眼眸，心中乱如麻，一边惧怕于慕容家接近痴迷的癫狂，想要远离，可是另一边又悲悯于她表哥，想要将他从这摊浑水里打捞出来。

　　可是…这谈何容易？

　　她如何劝说的了他违抗祖宗遗训？即便是劝说到了，那百岁以后，他又如何面对他们慕容家历代的亡魂？还有，她该如何劝说他弃他爹于不顾？让他忍受着不忠不孝的谩骂？

　　他自一生下来，就注定要被困在这副死局之中，如何洒脱的了呢？

　　语嫣想到这，那泛红的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一颗颗豆大的晶莹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翻滚着坠落下来，心里如同有一座冰山架在火上烤，时而暖暖的，时而又寒冷刺骨。

　　那前头的公治乾听见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忍不住回过头来，才发现这位被自家公子爷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哭的满脸都是泪，他愣了愣，忍不住皱起了眉，心想着：到底是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只些许世面，便吓成这样，如何配得上自家公子爷？

　　语嫣哭着哭着，忽然回过神来，想起了手中的食盒，想起了那里面的参汤，眼中闪过许多汹涌澎湃而又隐晦不明的神色。

　　血液中流淌着的那抹自私和冷血，令她止不住的安慰着自己：是了，只要…只要表哥喝下了这汤，从今往后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管他什么复国大业，祖宗遗训的，通通忘得一干二净，从此以后快快活活、清清白白的活在这世上……

　　到时候我陪在他身边，我来照顾他，我来陪着他，我们就一直住在燕子坞里，哪儿也不去，做一对神仙眷侣，做一对亡命鸳鸯。

　　他若是闷了，自己便读诗经给他听，吹曲子哄他高兴，陪他泛舟太湖，披着蓑笠钓鱼。

　　晨起闻鸟鸣，午后看斜阳，入夜嗅花香，这是多美好的日子啊，平平静静的，只有他跟她，再也没有旁人来干涉，亦没有那些春秋大梦来烦人心思。

　　他只有她，她也只有她，就让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着平凡而又灿烂的日子……

　……

　　在她心中思绪万千时，忽见眼前一片光亮，原来是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随着公治乾，再次回到了地面上，许是口鼻中涌入了一大股新鲜的空气，令她慢慢回过神来，擦着布满脸颊的泪痕。

　　木门的吱呀声，忽然传来。

　　语嫣立马抬起头来朝那门口望去，果不其然，进来的人是她的表哥，或许是被慕容博狠狠的训了一顿，他换上了一件很是矜贵的衣衫，恢复了从前那副贵公子的模样，就连下颚不再有着明显的青色，背脊挺的很直。

　　可无论一个人的外表如何打扮的光鲜亮丽，都掩盖不了那眼睛里的真实状态，他的脸颊是消瘦的，眼睛有些许血丝，脸上苍白的犹如大地间的第一场雪，就连从前红润的薄唇都失了几分颜色。

　　慕容复皱起了眉，不，又或者说他一直都没松开过他的眉头，嗓音里带着极其凶悍的语气，直朝语嫣冲去：“你又来干什么？”

　　语嫣被他一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眼泪却又先落了下来。

　　一旁的公治乾夹在中间有些为难，便搓了搓手回道：“公子爷，表姑娘也是好心嘛，亲自炖了参汤从曼陀山庄一路走过来，来到咱们燕子坞还寻不着您，我便带她下去走了一遭，还是没寻到，她这正难过着呢，却不成想一上来便碰……”

　　可是他叽里咕噜的一堆话还没说完，便被慕容复打断了：“你带她下去干什么？”

　　公治乾有些心虚的张了张嘴：“这不是因……”他说到这看见慕容复的眼神更加骇人，一掌直朝自己击来，便不敢再说下去了，连忙侧身躲过。

　　可他这一躲却令慕容复更加恼怒了，像是一头被困在牢笼中许久的饿狼，终于撕破那坚硬的牢笼，从里头扑了出来，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出来，再也不隐藏。

　　公治乾似乎是习惯了他家公子爷时不时的这样发疯，在躲了几次掌风和几个慕容复砸过去的东西后，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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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青草离离，野花摇曳，草根处虫鸣阵阵，和树上的鸟叫声相互应和，此起彼伏，语嫣捏着食盒，透过窗子外的光，轻轻的看着她眼前的男人。

　　她的目光很是朦胧，令恢复冷静的慕容复只觉得仿佛和她隔着一层飘渺的云雾，望不进她的心里，他们彼此都没有开口，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对方。

　　最先打破安静的是慕容复，他微微喘了口气，拧起眉毛来毫不避讳的盯着她看：“你且死心吧，西夏之行我是志在必得，无人阻得了我。”他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口气强硬，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漠。

　　语嫣却仿佛并未听见他那凶狠的语气，只是轻轻的注视着他的双眸，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眼神遥远而迷离，显得如梦似幻，分外迷人，良久，她才喘了一口气，颤着红唇吐出一句：“表哥，我知你心中有大业，是我不懂事，从今往后我不再逼迫于你了，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慕容复听见她这话，不由得一愣，痴痴的站在原地不言也不语。

　　“我只求表哥今后无论大富还是大贵，都别撇下嫣儿，嫣儿只想陪在你身边，哪怕一辈子无名无分，我亦心甘情愿……”

　　他终于忍不住了，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扶她，却不敢看她。

　　语嫣一边垂眸说着，一边打开食盒，将里头的参汤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柔声道：“我见表哥这些日子瘦了不少，特意炖的参汤，表哥喝了这碗汤，便不要在生嫣儿气了好不好？咱们就像从前那样……”

　　那参汤在碗中荡开一圈又一圈波纹，水面上映着窗外摇曳的桃花枝，还有他们两人的影子，因着一圈圈的涟漪全部都破碎的纠缠在一起，一直未曾停下来，那影子像是要在倒影中纠缠到死那般。

　　语嫣不敢看她表哥的眼睛，心口处就像是被狠狠揪住了一般，胀痛难忍，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又能让她表哥脱离苦海，又能帮自己得偿所愿。

　　这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当她看见那只白皙且骨节分明，仿佛是一块玉石雕刻出的的手，微泛着冷意，似是没有温度一般朝那桌上的汤碗伸去，瞬间抑制不住的浑身发颤，强迫着自己别哭出声来。

　　“好…那我就多谢表妹了。”

　　他并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只是在沉默许久后，从容的端起那碗汤。

　　语嫣的目光随着那碗汤一路跟到了他胸前、唇边，她还是不敢盯着她表哥的眼睛，只是默默的看着那碗内的涟漪，盯着那碗如同她此时内心般翻涌的涟漪。

　　只要…只要他喝下去了，从今往后便再也无任何烦恼了。

　　她看着那碗汤慢慢的被他凑到了唇边，内心的紧张感越来越强烈，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令她根本就透不过气来，不仅如此，反而还生出一种窒息感。

　　只要，只要他喝下去后，一切都有了最好的安排。

　　可是，在这一刹那，在她看见她表哥微皱的眉头，整个人都透着如履薄冰的清冷脆弱，和无能为力的破碎时，语嫣却猛然一惊。

　　罪恶感犹如海水般向她袭来，压的她在这条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上，濒临崩溃，而在看见那慕容复的蠢已经沾在了碗边，更是忽然间大哭着伸出手，把那眼前之人唇边的白玉瓷碗，打翻在了地上！

　　语嫣猛的扑进了他怀中，她发现自己做不到，哪怕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个自私自利又心思歹毒之人，可是她就是不忍心将自己的孤傲和刻薄，冷血和自私用在他身上……

　　自己一直说着要救他出这苦海，可是…这般不顾他意愿的作为，又同慕容家那群人有何分别？

　　慕容复似乎对她突如其来的哭泣有些茫然，愣了一会后，才回过神来盯着怀中之人的青丝，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轻拍着她的背脊：“多大个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

　　“表哥，从今往后，我陪你一起受苦！”嗓音惨烈，语气悲痛。

　　“什么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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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瞧，从未尝过甜的人，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有多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