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今日洛熙分娩，诞下一个男婴，母子平安。得到消息之后，我便叫上永宁一同去了驸马府。

难得有这样正大光明且不必换装的机会出宫去，定是要顺带玩一玩的。想到要送小公子些生辰礼，我便拉着永宁去了我常去的那家珍宝铺，只是我们是以太子妃与公主的身份出宫，这人马与衣着想必要闹出个大阵仗。

我和永宁坐在马车内，面面相觑。

“不然算了吧，我们从宫中带来的宝物也不少，给小公子的礼物改日再送去也不迟。”永宁看着我哭丧的脸，哄了哄我。

早知道就还应当女扮男装，真是失策失策。

我虽已经向现实妥协，却还是不忍下口让车夫启程，这时却隐隐听到窗外有队人马经过，浩浩荡荡的听起来好生气派。

这外面会是什么人？太子妃和公主的出行都没有如此声势浩大，我不禁好奇，掀开了帘子向外看去。

只见那人穿着玄色朝服，身形挺拔，从内而外散发着的皇室气派扑面而来。众百姓纷纷下跪行礼，高呼“参见太子殿下”。

竟然是李承鄞。

他径直朝我的马车走来，弯下腰——瞬间便没了方才高高在上的气质——透过小窗看着我惊恐的脸。

“愣着做什么？下车。”

我回过神来，换了一副稍稍正常一点的神态，开始打量李承鄞。朝服华丽厚重，外衣上还绣着金色的花纹，想必是刚下早朝。

身后永宁的声音轻轻飘过来：“衣服来不及换就来追你的马车，五哥真是肯下功夫。”

我红了脸，可是想到外面这浩大的阵仗，这想下车的脚就开始不听使唤了。

“我不想下去......”

李承鄞的脸青了一青，加重了语气：“下车！”

“你发什么火呀，我不下。”

永宁眼见着我们就快要当街吵架，急忙拍了拍我：“我的好嫂嫂，你就快下去吧。堂堂太子当着百姓的面亲自请太子妃下马车，你若是不下去，那可太扫我五哥的颜面了。”

我倒真是没想到这一层。

既然要下车，那定也要拉着永宁一起。可永宁只是坏笑着看着我，脸上满满的都是六个大字：我不当电灯泡。

我气急败坏地下了马车，却又要努力地维持我太子妃端庄稳重的形象，人生啊......真的是太难了。

果然......我也同李承鄞一样，接受了百姓们热烈的朝拜。

低头看了看我自己，这才发现今日永娘为我选的这身衣服是白色的，外衣和李承鄞的倒还有些相似，都绣着金色的花纹。我们俩站在一起，倒确实有太子与太子妃的风范。

李承鄞牵起我的手，这令我有些意外，可接踵而至的幸福感直接消散了我的所有局促——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不需要演戏给别人看，他是我的夫君，我是他的妻。

百姓们小声议论纷纷，有的说太子英俊潇洒，也有说我看起来便像是一位贤德的太子妃，更有人说太子与太子妃恩爱和睦，乃是太平盛世的祥瑞。

李承鄞似乎很乐意听这些话，不自觉打算牵着我向前街走去。可我抬头看着前方越来越多的百姓，硬着头皮把李承鄞拉近的最近的那家珍品铺子，并吩咐老板关上了店门。

看着店老板与伙计们噗通噗通跪在地上，我简直哭笑不得。抬头看看李承鄞，果然也是一副不自然的表情，想必冲动决定和我一同去驸马府，他也没有想到会闹出如此这般阵仗。

随意挑选了几个别致的玉石后，永宁的马车已经先走了，我便跟着李承鄞上了他的马车，这才消停片刻。我不禁头疼，此番用心的礼物没买到，反倒被百姓们围观了这么久，真是得不偿失。

到驸马府的时候，又不出意外地热闹了一阵——即便洛熙是李承鄞的亲妹妹，可也没有太子殿下亲自出宫探视的道理。李承鄞吩咐他们一切从简，可也没有多少人敢怠慢。

洛熙生产时一切顺利，人也十分清醒，和我们简单地聊了几句却还是有些体力不支，又沉沉睡去了。出了寝殿，便看到李承鄞怀中抱着小公子，僵硬又生疏地哄着。站在一旁的裴照也是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脸上洋溢着初为人父的幸福。

裴照看到我，向我行了礼。

“可起名字了？”

“名仲安，是洛熙起的。”

我走近李承鄞，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小公子水嫩的小脸蛋。

李承鄞瞧了瞧我，“要不你来抱一抱？”

“仲安太小了，我不敢抱，怕弄伤了他。”

我不禁往后退了退，这不经意的动作倒是让李承鄞抓住了一个嘲笑我的把柄：“看你这么胆小，将来若是做了阿娘，岂不是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抱？”

“......”

李承鄞见我不说话，便转移了话题：“阿照，自幼时你便是我的伴读，等仲安长大了，还来东宫做伴读如何？”

“好呀，等仲安大些便来东宫，这样东宫就热闹了，我也有些事做。”我很开心李承鄞给了我一个台阶下，让我抓住这个话题来缓解方才的羞愤。

“你知道伴读是做什么的吗？”李承鄞听了我对仲安热烈的欢迎，挑了挑眉。

我一个西州女子，哪里知道伴读是做什么的，我只得满脸狐疑地瞧着李承鄞。

“阿照当年是我的伴读，仲安自然会是我儿子的伴读，此番安排，可是要辛苦太子妃了。”

“......”

我即便再傻也能听出李承鄞话里的意思，用力翻了他一个白眼，只觉脸颊发烫，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

李承鄞惯会如此逗我让我难堪。

“咳......”裴照轻轻咳了几声，“那便有劳太子妃了。”

我......

不知现在跑出去还能不能追上永宁的马车......这日一大早，永宁便来找我去瞧一瞧太奶奶，顺便和她老人家说一说洛熙和小仲安的事情。开春以来事务繁杂，李承鄞已经好久没有带我一起去给太奶奶请安了，此番叙了一上午的旧，被太奶奶留下用午膳。

“这日子过得真快啊，洛熙都已经身为人母了。”太奶奶说着此话，顺带着往我碗里夹了一块儿蟹肉。

“谢太奶奶。”

“你要是想谢我，就抓紧时间为皇家开枝散叶，鄞儿成亲几年却无子嗣，以往的东宫可不是这样的。”

我低着头，不敢看太奶奶。若是让她知道我和李承鄞甚至都没有圆房，恐怕会当场气昏过去，我不想欺骗她，所以不说话。

永宁一向擅长为我收拾烂摊子，解我的难堪。她也给太奶奶夹了一块儿蟹肉，哄她道：“太奶奶，太子哥哥和嫂嫂都还年轻，你瞧这些时日他们俩这般恩爱，还会发愁子嗣吗？”

我向永宁投去感激的目光，正准备迎接太奶奶的一番说教，却被身后匆忙赶来的永娘打断：“禀太皇太后、太子妃，东宫有事禀报。”

我们都放下碗筷，见她喘着粗气，我起身拍了拍永娘的肩：“不急，你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太子妃......高......高良娣遇喜了。”

遇喜？这个词的意思我是知道的。当年先皇后陷害李承鄞时，就是说绪娘遇喜了。只是想过这一层之后的我才反应过来，是婉儿怀了李承鄞的孩子？！

婉儿和我交情甚好，且不说她有心上人不愿亲近李承鄞，就算是李承鄞这个层面，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也是不近女色之人，更何况是高家的遗孤——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却也隔着血海深仇。

永宁见我呆愣在原地，起身握住我的手，轻声对我说：“小枫，你先回东宫去吧，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别过太奶奶，永娘带我向潇湘殿走去，依照东宫的规矩，我是该去瞧一瞧她。还有一条小径便到了，我却突然露怯，以回去准备一番为由，叫上永娘先回了承恩殿。

我叫永娘在殿外候着，等我更衣准备好后便去找她。可我还是怕了，我不知道我在怕什么，只是脚步如此沉重，沉重到连去往潇湘殿的一步都迈不开来。

我知道，婉儿这般守规矩，若是她真的怀了孩子，那只会是李承鄞的。

如此......仲安的确是稍微大些便可接来东宫了。

许是见我迟迟没有准备好，永娘来内殿寻我。我侧身躺在榻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婢子知道太子妃心里不好受，只是......”永娘竟少有地说一些僭越的话，她太了解我了，能看透我的心思。

我没有起身，也没有看她，小声说：“我阿爹也有好多位妃子，我也有好多兄弟姐妹，更何况这是在中原......永娘，我明白的。”

李承鄞是太子，我是太子妃，我们的身份就注定了不能拥有平凡人家的平凡的爱情。

“婢子还是那句话，请太子妃相信太子殿下。”

我自是相信的。可我现在没有办法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想一次，心便疼一次，着实难受得狠。

终于还是睡下了。我没有梦见任何人，最后是在傍晚时分被永娘轻轻叫醒的，说是时恩要见我。

时恩？

经了我的批准，时恩慌慌张张地进了殿，一下子跪在我面前：“太子妃，求您去劝一劝殿下吧。高良娣被禁足潇湘殿，殿下还说要废除她的良娣之位......”

“什么？”

“高良娣乃是皇上赐婚身份特殊，殿下此番意气用事是万万不可啊！”

我没有考虑到什么大局，只是一瞬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我知道李承鄞不会喜欢这个孩子，可我竟没想到她竟然会把自己的不满发泄到怀着孩子的女人身上。

我的醋意和愤怒交杂在一起，气冲冲地跑去丽正殿想要找李承鄞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