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怯

从凡尘到西海，腾云需腾个把时辰，折颜踩着云头感到无趣，一路在我耳旁絮絮叨叨，“放宽心，干嘛如此紧张…”

处于迷茫状态中的我这才注意到我一直拽着他的袖子，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马上松开，一脸愧疚的望着他，他顺手缕了缕被我抓皱的地方，眉头略有些皱着“哎！可惜了这身衣裳！”

他整好衣服后又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上次离开西海时答应了水君隔日便会派仙使去西海亲自调养叠雍。要令墨渊的魂魄恢复得顺遂，那叠雍的身子骨确然也该仔细打理一番”

身份什么的我几时在意过，“行行行，能留着西海做个婢女都行。”

折颜脸上露着琢磨不投的笑“我说白浅上神啊！你以为这一身上神仙气那么好掩盖啊！我只能施法稍敛一些，若被认出来，喏！我也没法子了，你就只能厚着脸皮自个儿想办法赖在西海了。”

我忍不住给他一个白眼，赖这个词委实难听了些。他施法果真这仙气才敛去了一点，若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我上神的身份，但想来西海除了一个大师兄别人应该也没那能耐能认出我吧！

说话间已到了西海。这西海虽说来过一回但上次来的匆忙并未细看，折颜端着一副凛然的上神架子将我领进海中，水中兜转了两三盏茶，瞧得一座恢宏宫邸前，西海水君打头的一众西海小神仙们盛装相迎的大排场。

老水君一见到折颜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然后明显带着急切问“上神走的时候说要带一仙使过来，不知…”

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显眼睛在我身上打转，我被盯的毛骨悚然，可别看穿了法术，不然我这狐狸脸往哪搁啊！折颜倒是丝毫不客气“喏！就她了，虽说来我桃林不久但医术也都是我亲传的，也算是我半个徒弟。”

这折颜编起谎来还真是面不红心不燥，老水君欣然答应。因我是被折颜这尊令人崇奉的上神亲自领进西海的，即便他口口声声称我只是他座下当差的一名仙使，西海的水君也没半点怠慢我。

依照礼度，将折颜恭请至大殿的高位上，仔仔细细泡了好茶伺候着，四哥和大师兄都在殿内，大师兄见了折颜恭敬行礼，抬头看见我似很是惊讶一声“十七”依着他的嘴型很快变要脱口而出，我灵机一动，马上向他行了一礼“十里桃林折颜上神座下仙使见过白真上神，二皇子。”

大师兄还是一脸茫然，还在四哥聪明马上反应过来“起来吧！”

留的大师兄还呆呆的愣着，见折颜四哥他们都坐下歇着，大师兄还没反应过来，我走过他身旁时轻轻不动声色的撞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道了句“仙使请。”

我在心里嘀咕这大师兄见了我也不必这般惊讶吧！哎！莫不是真上了年纪，格外怀旧可离上次见面也才不到一年啊！

西海水君又着许多仙娥搬来一摞一摞果盘，令折颜歇一歇脚，他歇脚，我自然也跟着。

记得先前看画本子时有一句诗是这样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彼时看时只觉得这诗人思乡情切却又裹足不前，究竟是怎样一个精神分裂啊。直至今日，我才悟出那两句诗的高深含意，才晓得作这首诗的凡人确有几分大才。

因我此刻坐在东海水晶宫的大殿之上，怀中揣的，便正是一颗近乡情怯之心。既想立刻见着师父的魂，又怕立刻见着。

我深深吸了口气，将浑身上下紧紧崩着，生怕见着叠雍时做出些失仪的形容。

我窃以为，师父既将魂魄宿在西海的这位大皇子身上，那这位大皇子周身的气泽，总该隐约令我感觉些亲切熟悉，那一身的形容，也必该因了师父的魂魄而染上些许他的影子。

可待西海大皇子住的扶英殿被两个宫娥柔柔推开，我尾随着西海水君踱进去，见着半散了头发歪在榻上发呆的叠雍时，一颗心，却蓦然沉了下去。

躺在床上的这个病弱青年，眉目虽生得清秀，可气派上过于柔软，模样更是一星半点也及不上师父。那形于外的周身的气泽，也是软绵绵模样，没半分博大深沉。

我楞楞的站着，看着折颜说的这个男子，完全想象不到，那个曾经执轩辕剑平四海的战神魂魄竟会在他体中。

西海水君在一旁语重心长地絮叨了半日，大意是告知他这儿子，他面前立着的这一位瑞气千条的仙君，便正是折颜上神座下首屈一指的弟子。

今后他这几百年不愈的顽疾，要全全地仰仗这位仙君来打理，望他能怀着一颗感激的心，小心配合于这位仙君。

西海水君那一番絮叨实在絮叨，我同叠雍无言地两两相望。伺候叠雍的小婢女搬了个绣墩儿置到床榻前，供我坐着同叠雍诊脉。

我颤抖着一只手搭上他的腕，这一部脉不虚不实，不缓不洪，不浮不沉，正如折颜所说，再正经不过的脉象。西海水君甚操心，赶紧地凑过来：“小儿的病……”

我勉强回他一笑：“水君可否领着殿中的旁人先到殿外站站？还请折颜上神白真上神和二皇子留下。”

将殿中的一众闲人支开，乃是为了使追魂术探师父的魂。而把他三人留下则是为了防止自己和叠雍的元神搅混在一起。

追魂术一向是个娇气术法，若非修到了上神这个阶品，纵然你仙法如何卓越，要将它使出来也是一百个不可能。且使的时候必得保持方圆百尺内气泽纯净平和，万不能有旁人打扰。

水君带着西海的人离去，倒也没多问什么，想来他是个明白人。自我进殿始便一心一意发着呆的叠雍轻飘飘扫我一眼，我朝他亲厚一笑，一个手刀劈过去。叠雍睁大眼睛晃了两晃，歪歪斜斜地横倒在床上。

“许多年没使追魂术，所幸相配的咒语倒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追魂术使用时切记勿分神，他现在魂魄还很是虚弱，你要有所准备。”折颜保持着笑意但一眉头却局促了那么一瞬。

“我知道。”

一旁大师兄许是隐隐约约明白过来，颤抖着双唇“十…十七啊！该…该不会……”大师兄还是一如往昔的聪明。

见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我点点头“师兄心中所想属实，详情折颜会和你细言，怕老水君多等，我得先查探一番。”

还不知双手间列出印伽来，殿中陡然铺开一团扎眼的白光，白光缓缓导成一根银带子，直至叠雍那方光洁的额头处，才隐隐灭了行迹。

我呼出一口气来，小心翼翼地将神识从身体中潜出去，顺着方才导出的银带子，慢慢滑进叠雍的元神里。

这一向是个细致法术，稍不留意就会将施术人的神识同受术人的元神搅在一起，半点马虎不得。

叠雍的元神中充斥的全是虚无银光，虽明亮，却因是纯粹的明亮，便也同黑暗没什么区分。我在他的元神中纠缠了半日，也没寻到师父的沉睡之地，来来回回找得十分艰辛。

正打算退出去再重使一趟追魂术，耳边却悠悠然传来一阵熟悉的乐声，沉稳悠扬，空旷娴静，我竟依稀还记得，调子约莫正是那年冬神玄冥的法会毕时，师父用太古遗音琴奏的一曲大圣佛音。

我心中跳了两跳，赶紧打点起十足的精神，循着乐音跌跌撞撞奔过去。却在被绊倒的一瞬，大圣佛音戛然而止。

我一双手抖抖索索去摸方才绊倒我的东西，触感柔软温和，似有若无的一丝仙气缓缓爬上手指，在指间纠结缭绕。

我流不出眼泪，却仍能感到眼角酸疼。我的眼中脑中皆是一派空白，此时我抚摸的这个，正是……正是师父的魂。他的魂魄竟沧桑成了这般模样。

我的师父墨渊，四海八荒唯一的战神墨渊，他那强大的战魂，如今竟弱得只依靠一缕仙气来护养。他是受了多少苦多少罪啊！

我跪在地上，感受着那股让我盼了七万年的仙气，“师父，师父是你吗？你让我等了好久好久啊！…师父…师父…”不知这是欣喜的泪还是心酸的泪惊也打湿了脸颊，师父总算是回来了，折颜没有骗我，师父更没有骗我，我脑子蓦然见又想起当年那句“等我。”

在叠雍的元神里待得太久，方才神识又经了一番波动，再耽搁下去怕有些危险。这片银白的虚空虽不能视物，我怀着一颗且忧且喜的心，仍跪下来朝着师父的魂拜了两拜，再循着外界一些混沌之气的牵引，谨慎地退出去。

四哥见我梨花带雨的样子，佯责道“你说你哭什么啊！他回来了可是喜事。”

我摸了摸脸颊，确然有几分湿意，想是方才神识涌动得太厉害，连累原身洒了几颗泪珠儿。遂讪讪笑道：“我是喜极而泣。”

他皱眉道：“你也见着了依他现在的这个样子，或许没个万八千年还是回不到原身。”

师兄向折颜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回：“上神请受我一拜，叠风虽作为昆仑虚大弟子却护不下苍生，救不了黎明，还要劳小师妹受七万年的苦，如今已知师父魂魄，叠风知折颜上神定有法子能让师父早日归来，还请指明道路，我定竭我所能去做。”

折颜拍了拍他的肩膀，“算起来你也该叫我一句师叔，我是父神养大的，墨渊也算我弟弟，我这做兄长的自然也是盼他早日归来的，起来吧。”

折颜说得没错，他的确为了师父做了挺多的，大师兄今日所言还是对我当年我私自带师父仙体离开昆仑虚之事深感愧疚，要解开这份心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其实现在还需一样东西”折颜悠悠然开出尊口。

我和大师兄异口同声的默契说到“何物？”

耳边只留下他所说的三个字“结魄灯”

折颜说的不错，若仅靠着叠雍这副不大健壮的身子骨，师父的魂少不得需调养个七八千年才能回到正身上真正醒来。

不过，若能借得天族的结魄灯一用，那他醒来这桩事，便也指日可待。关于天族的那盏结魄灯，我虽活了这么大年纪，却也从没见过，只略有所知罢了。

“结魄灯我记得阿爹在我年幼时提起过，听说这灯乃是大洪荒时代父神所造，能结仙者的魂，能造凡人的魄。是个一等一的圣物，只是不知现在这灯去哪了？”

我朝折颜望去，他倒是不急不躁，直径走到一旁椅子坐下，毫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可还记得素锦族？”

素锦族？或许是年纪真的大了，只觉得好像听说过这族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旁大师兄也愣了一会，可还未到多时，他就讪讪道“敢问上神，您说的这素锦族可是七万年前为若水之战合族而献身？”

折颜悠闲的喝了口茶，转着杯子“不错。”

经师兄这么一提我也想去来了，素锦族人是心怀大义，以整族性命换取万万人的生机，我也着实很是敬佩他们。

“可折颜这和结魄灯有什么关系啊？”我不解的问。

他拂了拂袖子站了起来，“这结魄灯便是素锦族圣物，在桃林这些年我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当年素锦族全族牺牲，只留下一名五百来岁的遗孤，天君为表情意封其为昭仁公主，交由大皇子央错夫妇抚养，好像近来才听刚云游回来的毕方说起过这位素锦，她已被天君收入后宫，现在，嗯！现在是该唤声素锦娘娘了。不过我说小五你当真想好要去九重天了啊？”

他回过头来一脸鄙夷的看着我，看的我的狐狸心直犯怵。还听毕方云游说，就你这扯话的样子难怪四哥闹出走，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偷偷说…

“额！诚然这九重天我是真不愿去，但为了师父也是非去不可的。”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回他。

四哥笑了笑“我们家小五真是有情有义，有情有义啊！”高喊着这句话就和折颜一道跨出扶英殿的门。

方才被我赶出来的一众闲杂人等皆列在一旁忐忑，“仙君不知小儿的病…”西海水君面色不安的问着。

我想着去九重天一趟也要些时日，期间还有一件大事须得去办，即便折颜不说，我心里也明白，有了它师父定能不出一月便醒。即便此去凶险但我也丝毫不惧，只怕得防着大师兄一些，不然他又要和我抢着做。

我朝水君玩笑示意“水君放心，大皇子的病不算什么顽症，只是身子虚了些，好好照看着定能早日恢复，折颜上神方才说桃林还有几味药若做出仙丹让大皇子服下若不出一两个月应能恢复。小仙也特要来找水君告假几日回桃林帮折颜上神打打下手。”

水君明显转悲为喜，一个劲的朝我作揖行礼“有劳仙君，仙君大德西海上下无以为报啊！……”

他那副样子似就差朝我跪下，虽说我辈分比他高出了不知多少，可人家年龄摆在这，大师兄还在一旁，弄的我很是被动，只好也朝他还礼“水君严重，这是我分内之事，那小仙就不多留，大皇子这边还望水君找专人好好照顾着。”

水君欣然应下，“这是自然，风儿送送仙君。”

大师兄摆出一个请的姿态，我就顺着这台子准备去找折颜，“嗳！你刚刚那样子还真是……”走出水君他们的视线大师兄一口没憋住直直笑了出来。

此刻我真想扶一扶脑袋“师兄那是不知，辈分高也很是恼人烦，走到哪都一群人对着我行礼，所以这些年避世青丘倒也乐得清静。”

“没想到我们小十七也有被俗事忧心的一日啊！”大师兄朝我打趣。

“师兄就别嘲笑我了，女君不好当，这被四海八荒尊敬的姑姑更不好当，这趟去九重天只盼着他们能念着欠我白家的债把结魄灯借来一用。”

“你要去找天君？”大师兄很少惊讶的问到。

“那是自然，结魄灯名为素锦族圣物，可方才折颜不也说了，素锦都是天族公主，更何况是一个物件，不管结魄灯现在在何处，找天君要总是没错的，况且我入九重天报的是青丘女君的名号，身上还有着和他们的婚约，若去找素锦或是其他人终是不妥 我自己倒是没什么，怕丢的是我青丘的颜面。”

“七万年过去，你倒是考虑事情周全了不少。”大师兄感慨到。

西海说起来还真不算大，短短说话功夫就到了大殿旁的石椅厅上，折颜和四哥正悠哉悠哉的品这茶，赏着景。

远远就见四哥挑着他的一撮剑眉“呵！小五去九重天折颜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四哥才烧糊涂了呢！怎么九重天我去不得吗？”我慢慢挪步过去。

“我可没这么说，四海八荒哪有你白浅上神去不得的地，只是怕你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还得劳我去救你。”

见旁边还有一位子我拉着大师兄坐下，大师兄还局促的很，四哥很是善解人意的给他添了茶缓解了不少气氛“这回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四哥又品了口茶，话锋一转开始埋汰西海的茶水“哎！我说叠风上

上神，你们西海的茶叶味道怎么越品越淡了呢！”

大师兄到没再现得尴尬“此茶叶是从昆仑虚带来的，昔日师父曾评价说一杯茶的好坏首先取决的是品茶景其次是品茶之人。”

四哥转了转被子“哦？依叠风上神这话的意思想必是昆仑虚的好景才配得上此茶。”

大师兄开始有些局促的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不饮便是，想来离真正品上它的那日也不远了吧！折颜，看来桃林要晚些回去了，先陪小五去趟九重天吧！”

四哥起身，我还沉浸在这品茶论中，他拍了拍我的肩，就扯着我去九重天“走吧！我可是急着回桃林的，叠风上仙这茶暂且留着他日再续。”

大师兄道了声“恭送上神。”

我还在一片迷迷糊糊中就被他带走，四哥那样子仿佛比我还心急，近了，离那一天又近了……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