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生变故

波涛汹涌的水河畔终于恢复平静。昆仑虚上，我悠悠转醒，发现四哥和折颜都在，“小五？你醒了？”

我眸光微动，脑海中不断浮出一个画面，师父孤身冲进了东皇钟，心里越发茫然，不断往四周打量，身子微微颤抖，颤声道：“师父呢？”

四哥顿了顿，拢了拢我身上的衣服，欲言又止，折颜径自走到我的面前，瞥了我一眼，又转头看向那边的塌，我心下了然，顾不得穿鞋就急急跑了过去。

折颜到了口中的话就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也随我来到塌前，我跪看着师尊这安详的面容，眼泪崩不住地往下掉，拉住折颜的衣角，“折颜，你不是他哥哥吗，你救救他，好吗？我求求你了。”

他回我的语气中也有几分悲凉“小五你师父用元神生祭东皇钟…已经魂飞魄散了。”

我不敢相信，只一个劲的重复着魂飞魄散，而后道:“师父是因为为我挡了那三道天雷，都是我的错…”

四哥走过来，蹲下身子，抱住我“小五，这不是你的错，四哥和你说过这就是天命，你还记得你师父祭钟前和你说的话吗？”

我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稻草。“是啊，师父说了让我们等他，师父从不骗人，他一定会回来的。”我无比坚定地说到。

四哥和折颜走后我一人来到莲池，把头埋在腿上，想着师父一定会回来的，那我要做的就是保住他的仙身。倏忽，身子突然一个激灵，似是想起了些什么踉踉跄跄的往洞口跑去。

我半蹲在床边，怔怔望着师父心中一沉，要保住师父的仙体并不很难，虽四海八荒其他地界的不了解，然整个青丘的狐狸怕都知晓，九尾白狐的心头血恰恰有此神效。寻一只九尾白狐，每日取一碗它的心头血，自是功成。这其实也是个术法，只是要用这法子保他的仙体，便得一直受我的血，再不能找其他的狐狸。

我兀自喃喃：师父，一定以为十七只是一只小野狐对吧？可你不知的是我是一九尾白狐，从前我总是觉得，这九尾白狐出了样貌生的好看一些也没什么稀奇的，可我今天却十分感激阿爹阿娘给我这条命。”

我浅浅一笑，随即抬手寒光一闪，掌心便出现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并无半分犹豫直直朝自己的心窝刺去。我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死死地扣住心窝。血花四溅极尽妖娆，我的嘴角仍是挂着一抹浅笑，但却是透着彻骨的悲凉“师父，这心头血你且先喝着，大不了徒儿随你去了，也是痛快。十七等你回来。”

翼族之乱如此便算了结了。后来听师兄们说大紫明宫发起一场宫变，大皇子被囚，二皇子离镜蓝袍加身，登上了君座。继位当天，与天君呈了他那园子里最稀罕的一朵寒月芙蕖做贡品。一时有些感慨，后天君派了一十八个上仙下界，说是助我十七个师兄弟料理师父的后事。

我蓬头散发，心想“我师父祭东皇钟后也不见天族出个人来安慰我们一番，现在却要开始料理我师父后事，这天君果真懦弱无能，天族又有何资格来要我师父仙身。我白浅决不怕麻烦。”也不知哪来的法力，一把折扇就将这十八个上仙通通赶出了昆仑虚。然后就到师父身边，静静守了他一夜。

第二日，大师兄来寻我说大殿上大皇子带着大皇子妃来寻我，我想肯定是来找我麻烦的，也不好让师兄们替我担着，就随大师兄拜别师父，去了大殿。

我到大殿，那大皇子就和我说了什么，翼族和天族如今已重修旧好，让我不要去翼界寻仇以免坏了两族情分云云。

我真气不过，若水之战才过去多久，我师父为了大战都生祭了东皇钟，可他们却和翼族开始称兄道弟，于是我也开口:“司音上昆仑虚之前，本就是一只野狐狸，在昆仑虚学艺这两万年，师父也从未压制过我的天性，虚与委蛇，忍气吞声，从来就不是我的性情。”

那大殿下似也被我的话，激着了带着几分怒火说:“司音，我念在曾与你有半日同袍的份上屡屡忍让，没想到你竟如此冥顽不灵，莫非真想让我替墨渊教训教训徒弟吗？”

我怒火冲上心头，“殿下，我师父以元神祭了东皇钟，天族和翼族如何交好那是你们的事情，但我昆仑虚和翼族不共戴天。殿下若没有其他什么是，司音告退了。”

我行了一礼后，就离开大殿，回到师父身旁，强压下心中怒气，拉着师父冰凉的手，从前也是这双手为我遮风挡雨，教我握笔写字，弹奏乐曲，可现在…我的泪又落了下来，“师父，你看见了吗，你才睡着天族的人便来打压我们，你快回来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乖乖的不惹你生气了，你让我抄多少经文都可以…”

过了约摸半刻钟，大师兄走了进来，“方才见你走的如此冲忙我还真有些担心，十七你可千万别起了去翼界寻仇的心思。”

我淡淡一笑，看来大师兄还是不了解我“这是师父用命换来的太平，我又怎会去翼界寻仇。”

“是啊！你是师父最宠爱的弟子又怎会不知道他的想法。不过十七，为何师父都仙逝这么多天了，这仙体还没什么变化？”

我闻言有些心虚不敢看大师兄回道:“许是父神庇佑吧！”

大师兄微点了点头，“当初父神仙逝时，仙体飘散，莫非此洞另有玄机？”他似不等我回答，又道:“这让我想起一传闻，听说那翼族至宝玉魂将它含在口中便能保仙身永不腐坏。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闻言顾不得对离镜的心结，只巴望着他尚能记住当初我与他的一点情谊，将这玉魂借我一借。纵然他们翼族是戕害师父至此的罪魁祸首，但我竟还对此抱有一丝幻想。

彼时我是何等的做小伏低，辉煌的大紫明宫里，座上的离镜打量我许久，做了翼君之后，确是要比先前有威严得多了。他缓缓与我道：“这玉魂虽是我鬼族的圣物，以本君与上仙的交情，也实当借上仙一借，奈何宫里一场大变，玉魂也失了一段日子了，实在对上仙不住。”

我仿似晴天里被个霹雳生生劈上脑门，一时六神无主。浑浑噩噩地走出大紫明宫，却遇上一身华服的玄女。她矜持一笑：“司音上仙远道而来，何不歇歇再走，如此，倒显得我大紫明宫招待得很不周。”

我虽厌恶她，却心力交瘁，没工夫与她虚耗，绕了道，继续走我的。她却不识好歹，一只手横到我面前，软声道：“上仙此番，可是来求这枚玉魂的。”那莹白的手掌上，正躺了光晕流转的玉石。

我茫然抬头看她。她咯咯地笑：“前日，君上将它赏给了我。让我熨帖熨帖身上的伤痕。擎苍的那顿鞭子可不轻，到现在还有好些痕迹落下呢。你知道，女孩儿家身上多出来这些伤，终究是不好的。”

女孩儿家身上落些伤，的确不好。我仰天大笑三声，使个定身法将玄女堪堪定了夹在腋下，祭出折扇来，一路打进离镜的朝堂，将玄女右手掰开来，正正放到他面前。他那一张绝色的脸刷地变得雪白，抬头看我，嘴张了张，却没言语。

我将玄女甩到他怀中，往后退到殿门口，惨笑道：“我一生最后悔之事就是来这大紫明宫遇见你翼君离镜。你们夫妇一个狼心一个狗肺倒也真是般配。从此，我司音与你大紫明宫不共戴天。”那时我年少气盛，没抢玉魂，又一路打出大紫明宫。

我回了昆仑虚，见着师父益发惨淡的颜色，就插了刀子到心口，取出血来喂了她。可那时我伤得很重，连取了两夜心头血，便有些支撑不住。也没更多的办法好想。

黄昏时候，偷偷从丹房里取出来一味迷药，拌在师兄们的饭食中。到了晚膳，九师兄来喊我去莲池用膳，我到时他们已摆好宴席，十六位师兄工工整整的直身而坐，这场宴席还是让我晃了眼睛，不禁想起两万年前，我刚上昆仑虚时，我们师兄弟给师父贺寿的情景。我的眼睛向席最上方的位子看去，空空如也，终究是我想多了。

我坐到位子上后，大师兄就带着我们向师父敬了一杯酒，“师兄，师父从不轻易饮酒，你们切莫将他灌醉了。”

师兄们对我笑了笑，二师兄接口:“是啊！师父从不轻易碰酒，但却从未阻止我们，所以小十七你的酒量才越来越好，这点师兄们和你比起来真是惭愧惭愧。”

我心中有些难受，这次相聚应该是我们师兄弟最后一次了吧，我举起杯子，带着几分哭意说:“师兄们，十七顽劣，这两万年来，多亏师兄们照拂，我先干了。”

师兄们都举杯共饮，大师兄说到:“痛快真是痛快。”招手叫我到他身边，我跑了过去，而后我们又回忆了这两万年来打马看桃花，喝酒品春宫的日子。

十二师兄提议，等料理了师父后事，我们十七个师兄弟就再去东荒俊疾山赏次日出，我违心答应。

入夜，趁师兄全喝醉趴在桌上睡得迷糊，我向他们磕了一个头，偷偷带着师父下了昆仑虚，下山时还救了一条小巴蛇，然后一路疾行，将他带回了青丘。

青丘正北有座枫夷山，是座小山。半山腰有个灵气汇盛的山洞，阿爹给起的名字，唤作炎华洞。我将师父放在炎华洞的冰榻上。因担心自己将血取出来，万一没力气端来喂他可怎么办，干脆躺到他旁边去。我实在不晓得还能为他取几夜心头血，只想着若我死了，他便也回不来了。我两个葬在一处，幽冥司里也好做个伴，便将他带来了炎华洞。

这洞本是天劫前，我为自己选的长眠之所。如此，又过了七天，我本以为自己再活不成了。眼睛睁开，却见着红肿了眼泡的阿娘。阿娘见我醒来，一脸疼惜地看着我，我也有两万年没见过阿爹阿娘了，自然是想的紧，阿娘说阿爹去东海瀛洲为我取了神芝草，她又渡给我一半修为。我才算捡回来一条命。

我问阿娘我师父呢？她说“你师父在炎华洞中，那处最适合修养仙身了，你不必担心。”而后又说，我既给师父喂了心头血就不能再停歇了。

我也立场坚定地回答:“阿娘我明白，我这样也抵不了师父为我挡那三道天雷的恩！”

“是啊！墨渊为你挡了那三道天雷，帮你飞升上仙，可你也得用这心头血来养护他，这老天不过是换个法子折磨你罢了。这就是天命啊，一切已经注定，谁都无法更改。”

“阿娘你说师父会醒来吗？”我一向很信任阿娘。

“这我可不知道。”阿娘回我。

不一会儿四哥人未到声先至，“小五，你醒了。”随后就抱了个娃娃和折颜一起入内。

我想那娃娃应该就是我的小侄女，“四哥，这是我二哥的女儿吗？抱近些让我瞧瞧。”

四哥将那小娃娃放入我怀中，我定眼一看，嗯！浓眉大眼，额间一朵凤尾花映的她更加活泼可人。“小凤九，你可知道，当初姑姑就是为了回来看你，结果和九师兄两人就被那擎苍捉去。”

“小五，不是四哥说你，这四海八荒也就只有一个你敢把墨渊上神的仙身偷回来，当真搅翻了天宫和昆仑虚，你那些师兄 发了疯似的到处找寻你和墨渊的下落呢！”

我自知对不住师兄们“当初，我也是身受重伤，不知道还有几日师父就会灰飞烟灭了，就想来此处试试。”

四哥有些无奈地说:“小五，你可还记得你并不是真正的司音，你是青丘狐帝幺女白浅，上头还有阿爹阿娘和四哥哥哥，要喂你师父心头血这种事，你大可和四哥撒过娇，四哥替你去做就是。”

我知道四哥这是疼我怜我，但又怎能他替我“四哥，我要报师父的恩，与四哥无关。”

“你这丫头。”

坐在一旁的阿娘看着我和四哥开了口:“是啊！墨渊替小五挡了天雷，小五用心头血的术法保他仙身也是在情理之中，要是换了真真你来做，他日墨渊醒来要如何还你这份恩情呢？”

“阿娘说的是。”四哥讪讪回到。

而后阿娘就和阿爹上了天宫去庆贺那刚降生的小储君。至此我也恢复了女身，又变回了青丘帝姬，只不过却再也没有从前那般不问世事，逍遥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