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桔精

二、桔精

守灵三日后便是大殓，封棺的时候润玉接过锤子敲入最后一枚钉子，灵堂中哭声震天，他回头环视了一圈跪了满堂的亲友，继母忽然爬起来疯了一样推开他扶棺嚎啕痛哭，嘴里说着听不清的痛斥。

叔伯们上来安慰，扶着她退开叫人抬棺，所有人都以为姚氏是伤心过度才有此行为，只润玉看到她眼中恨毒的狠光。

姚氏恨他厌恶他，他小时候不知道，自以为家家后母都是如此严苛，只要他够乖巧懂事她总能对他有些心疼的，后来弟弟出生他才懂，不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减少她的厌恶，除非他死。

他很清楚，七年前并不是无意间知道母亲的事情，而是继母推波助澜，她不怕当年事迹败露自然是有筹码在手，更不怕他的恨，他一个少年怎能翻出天。

姚氏恨毒了他，他亦是恨她，可在那个家又有什么好日子，恶人自有恶人磨。而他，更珍惜有母亲疼爱的日子，更愿意与母亲过安稳生活罢了。

可他最恨的是父亲不信任他，无法原谅他的心狠无情。

姚氏万万没想到都从族谱中除名的人有一天还会回来，更加没想到那个老狗竟早早就立好了遗嘱，他原来在求娶她之前就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还瞒的这样紧，她刚嫁进门便要养一个继子。老狗人前一派道貌岸然的样子，结婚这么多年风流事却没少做，临死前还不忘那个女人生的孽子，竟让他回来分夺本该是旭凤的东西。

她真恨当年没杀得成那个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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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葬礼结束后，继母和叔伯们没两天便彻底卸下和善的面具，为家产和继承权吵得不可开交。

老君请来律师给润玉看了遗嘱，润玉沉默了半日，只问：“属于我的部分，我是不是有随意处置的权利？”

律师点头，老君却是听得心头一紧。

润玉从仓库里找出来小时候最钟爱的脚踏车，擦擦洗洗骑着出门去了，心里感叹这车质量真好，这么多年了居然也没坏掉。

他骑着车走遍城中，这座城真大，骑了一天也没逛完，城中的变化也真大，这个与外界不相接的海岛小城，如今已经完全变了样，很多路他都不认识了，唯有淳朴的乡人依旧热情。

傍晚，他逛去海滩洗了个海澡，在海中畅游时似乎找回了童年时光，那时也曾天真无忧过，什么都还没发生，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在家虽然过的艰涩，可是出了那道大门，他有许许多多无限肆意的小秘密可享受，还有一起赤足奔跑在海风里的伙伴。

那个烂泥坑一样的家他可以不管，可是这座城他却不得不守护。

骑着车沿着海滨回家去，夏日的海风吹着湿漉漉的头发让他觉得畅快极了，心情也渐渐轻松起来。

“大哥哥～”

快到家时，路边的树林里蹿出来一个黑影挡在路中央，润玉吃了一惊紧急刹车，双脚擦在地上才不至于撞了人，他甩了一把沾在额前的头发吐口气看向夕阳中怯怯站着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黑裙子，身上还粘着草叶子，明明是怕极了，仍然走上前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车前轮，仰起头死咬着嘴唇呜咽道：“大哥哥，你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了？可不可以带我走？只要你带我离开这里就行，我不会赖着你拖累你的，求求你。”

润玉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妹妹，真漂亮的一个小妹妹，圆圆的脸上欠着一双黑葡萄般水润的大眼睛，颊边还有浅浅的酒窝，笑起来应该会很好看，可是他好像没见过她笑。他心中冷嗤，父亲的眼光可真高，笑了笑说：“你放心，旭凤是吓唬你的，你是爸爸的女儿，没人能从这个家把你赶出去。”那遗嘱上的遗产还有她一份，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当时只瞥了一眼，他有点记不清了。

“二哥哥不是吓唬我，夫人会打死我的。”小女孩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发起抖来。

润玉蹙眉：“他们经常打你吗？”

小姑娘咬了咬唇垂头，老师说不能说谎，可是怎么才能让大哥哥带她离开呢？

润玉弯下腰一把抓起小丫头放在身前的车横梁上，看她养的这么圆润，父亲怎么可能让她吃亏？有了他这个前车之鉴，父亲只会将她护的更周全，她的日子只怕比自己小时候过得还好。

“即便夫人和旭凤不要你在这个家，几个伯父叔父家里也可以去。”

忽然被拎上车子，小丫头显然没反应过来，紧张的瞪大眼睛握着润玉的胳膊不敢动。

“你手扶着车头，我得骑车啊。”润玉拍拍她的头问，“你喜欢哪个长辈？我就让他收养你。”

“不，他们都不喜欢我。”车子向前驶动，刚听话扶着车头的小姑娘没坐稳，下意识回身抱住润玉的腰才没跌下去。

“坐稳了。”润玉轻轻皱眉垂头看了一眼窝在怀里的小人，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锦觅。”小丫头声音轻轻的，飘在柔柔的晚风里也是轻轻的触上润玉的耳蜗，“我叫锦觅大哥哥，爸爸说取自繁花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度此生。”

“噢……”

道旁的树影被夕阳拉的老长，在他们的车轮下飞快的后移，拐过几道弯就看到家中的飞檐墙壁了，锦觅不回头看也知道，她攥着润玉衣服的手摇了摇，低声道：“大哥哥，你放我下去吧，这样回去被二哥哥看见他又要发脾气了。”

润玉听到她似快哭了，看来父亲去世后她没少受欺负，旭凤敢如此肆无忌惮只怕也是受了他母亲的教唆。

“二哥哥以前对我挺好的，只是爸爸走了他很难过才爱发脾气的。”锦觅意识到自己说了挑拨他们兄弟的话，赶忙补救。

润玉无声笑了，“你几岁了？”这么小居然如此聪明。

“六岁了。”

润玉停车把她放了下来，他还在上学，没法把她带走，以后的日子还得她自己过，此时触怒姚氏母子的确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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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润玉整理了旧物，又找老君谈了很多事叫他去安排，老君心中生慰，这个年轻的孩子到底是心善的，又怎会真的撇下这一大堆责任不顾。

润玉回去躺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想了很多事，父亲的一生，母亲的爱恨情仇，还有随了她半生的伤。虽然母亲已经放下一切，可凭什么他们可以安然度日，父亲早逝，姚氏也该尝尝失去的滋味，试试求非所得搓磨半生的苦痛，不是吗？

他翻了个身看向窗棂，倏然间想起傍晚从林中疾跑出来的小姑娘，就连老君也不知道她的母亲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窗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润玉沉在梦中有些迷蒙，睁开眼来借着月光望过去，窗台“哗啦”掉下来东西，他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桔树精灵？润玉下床穿鞋去看。

“大哥哥……”锦觅摔在地上吃痛，却不敢呻.吟一声，一骨碌爬起来又低低叫了一声：“大哥哥。”

润玉清醒过来，开了一盏壁灯，微微灯光遮盖了投在地上的月光，有风从窗口吹进来，他看了看锦觅擦伤的胳膊沉了脸：“大晚上的为什么不睡觉？”

锦觅抬起胖乎乎的手遮住眼睛，眼泪流过手背的伤有火辣辣的刺疼。

“旭凤又欺负你了吗？”

“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