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雪夜红梅知
院子里传来动静的第一时间，南歌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雪庐中最高的屋檐上，脚下正是梅长苏住的屋子。
还是和那天晚上一样，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摸进了雪庐，飞流跟他们缠斗在一处，拳脚相加，刀剑阵阵，这么大的动静，整个侯府居然跟死了一样，半点声响也没有，像一只蛰伏在夜色中的猛兽正在择人而噬。
“这位谢侯爷还真是迫不及待。”
南歌抱着胳膊往下看，看到飞流被疑似卓鼎风的人引去了前院，心中毫不意外。
早知道他要动手，却不想来的这么快，几乎是兰园藏尸案被上交到刑部以后的第二天，这位太子最忠实的簇拥者就动手了，半点没有遮掩的意思，光明正大的在自己侯府里杀人。
得不到的就要毁掉，免得增强对手实力。从某一种角度上来说，谢玉也是一个十分会把握时机的狠人，但可惜他遇上的是梅长苏。
梅长苏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飞流被引开的下一秒，就有人发现了屋顶上的南歌，从后头摸出来四个黑衣人分成两拨，一拨冲向南歌，另一拨急速冲向里屋。
“找死。”
南歌立刻从屋顶跳下去，裙摆翻飞间，一柄飞向屋内的长剑被她牢牢踩在脚下，脚尖一点，那柄长剑就原路飞了回去，只听轻轻“噗”地一声，剑器切入人体的声音就传到人耳中，打头的那个黑衣人瞪着眼倒在了地上。
“既然来了，就都留下好了。”
南歌摇身一拧，反手去夺剩下三人的兵器，打斗间，粉色的裙子裙角散开，上面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像是开在裙摆上的桃花。
牵制飞流的两个人似乎发现了不对劲，立刻就有个年轻些的人飞身后退，放弃了飞流，加入了南歌这里的战场。
“哟，又见面了？别不说话呀，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认不出你了？天泉剑宗的卓少侠？”南歌稍稍侧开了头，轻轻松松躲避了他的杀招，笑眯眯道。
“你！！”卓青遥瞳孔一缩，手里的剑招越发毒辣，被她叫破了身份，那就只能灭口了。
“哎？我就猜猜啊，居然叫我猜对了。”
相较于卓青遥的竭尽全力，南歌更像是在戏耍对手，轻飘飘地在院内与他周旋，拉着卓青遥满院子乱飞，还时不时出言拉几句仇恨：
“天泉剑庄怎么有空来杀我们宗主，难不成你们丢了的御赐之物找到了？”
“哎呀，谢侯爷也太客气了，知道我们就要搬家了还来送这么一份大礼。”
“也太看得起我家宗主了，居然派了两拨人，啧啧啧啧......”
卓青遥原本就年轻气盛，被这么一激更是不管不顾，甚至甩出了手中长剑——正是天泉剑宗中最出名的一招“飞鸟投林”！
长剑闪着寒光飞向南歌，就差分毫便能砍中南歌的脖子，南歌神色未变，反身欺上，一掌拍向他的右肩，卓青遥极速后退，捂着胸口咳嗽几声，显然是受了内伤。
然而他来不及看顾自己的伤势，满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南歌，刚刚就是那轻飘飘的一掌却差点要了他的命，如果不是来人似乎有意饶他一命避开心脉，他怕是当场就要折在这里！
怎么会？
这样的年纪怎么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这样的身手，这样轻易就能破解了天泉剑宗剑招的人绝不会是什么碌碌无为之辈！这少女究竟是何人？
为何不在琅琊榜之上？！
卓青遥现在在南歌眼里可不是景睿的兄长，而是想要杀死梅长苏的敌人，所以她并没有怎么留情，只打伤了卓青遥还是看在他那刚刚怀了孩子的夫人面子上。
——谢琦是个很好的姑娘，与卓青夫妻恩爱，伉俪情深。先前她知道梅长苏“妹妹”也来了谢府借住，还送了不少女孩子用的东西过来。
“噌——”
斜下里挑出一柄长剑，直接挑开了飞向南歌脖颈的剑锋，下一秒，萧景睿飞身踢开冲向里屋的黑衣人，眼神复杂，犹豫半晌，张了张嘴：
“青遥......兄长？”
“遥儿！”
吸引飞流注意力的卓鼎风看到卓青遥被击飞，控制不住地低低叫了一声，萧景睿的表情几乎变成了空白，僵硬地转过头去，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卓，卓爹爹......”
......
......
萧景睿突然出现也是南歌没有预料到的，因此并没有当着他的面对卓青遥和卓鼎风怎么样，而是叫住了要追击的飞流，一言不发地看萧景睿站在原地发呆。
地上七七八八躺了几具尸体，萧景睿深吸一口气，还没从刚刚的打击里缓过来，就踉踉跄跄强撑着要去掀地面上尸体的面巾。
方才卓鼎风带着卓青遥逃跑了，一点都不愿意与疼爱的养子在这个时候相认，但萧景睿已经认出了来人，只是他还有些不敢相信。
飞流看不明白萧景睿要干什么，看到南歌裙角上沾了血有些紧张，捏着南歌的手不放，南歌冲他摇了摇头，低低道：“放心，我没事。”
飞流似乎看出了她此时低落的心情，并没有第一时间跑回去找梅长苏，而是捏着她的衣角不发一言地跟着她，亦步亦趋不肯离开半步。
身后屋子的门缓缓打开，梅长苏举着蜡烛从后头出来：
“景睿，别看。”
萧景睿看到梅长苏，忽然就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一样，慢慢喘了喘气，眼神变得坚定：“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区别？”
说着猛地拉下那尸体脸上的黑色面巾，露出一张眼熟的面孔来。
“这是我父亲身边的侍卫，我见过他。”
萧景睿跌坐在地上，手里的长剑“当啷”一下掉在地上，他眼里满是痛苦和失望。
父亲派了卓家爹爹来杀自己的朋友，更遑论要杀的人是他当作知己，亦师亦友的梅长苏。
堂堂大梁一品军侯，圣上亲封的宁国侯，在自己的府中无视法度肆意杀人，更是把属于江湖的卓家父子牵扯了进来，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能接受，也不愿接受！
整个侯府还是如刚才一样寂静无声，只听得见沙沙的风声，不多时，便有轻飘飘的白雪慢慢飘落，轻盈无声地一点一点覆盖了地上的血迹。
暗红的血液像是开在雪地里的红梅，星星点点动人心魄，南歌看着悲伤的萧景睿，忽然想起了初遇那一天时，他手里开得热烈的红梅花。
但她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如果说萧景睿可怜，那就是对背负着七万亡魂血泪的梅长苏最大的不尊重。
“这样的雪夜，最适合杀人了。”
黎纲从屋子里出来，拿着一件斗篷披在梅长苏身上，似乎是不经意间感叹道。
“是啊……等大雪把一切盖住以后，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梅长苏慢慢抬头，伸手去接一片雪花。
雪花落在他的手心很快融化，院子再次变得安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可这满地的尸体和地面上的暗红色血迹，诉说着刚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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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了一整夜，当天快要入三更的时候萧景睿才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雪庐，等他走后，南歌幽灵一样出现在梅长苏身后，看到萧景睿消失的身影，慢慢摇了摇头。
“可有大碍？”
梅长苏点起了房中的蜡烛，就着火光看到南歌裙摆上的血迹，目光停顿了一下：“以后这样的事，交给黎纲就好。”
他并不想南歌在夺嫡之战中牵扯太深，也不想叫太子和谢玉的视线放在她身上，但又知道南歌绝不会放他一个人面对，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好。”南歌干脆利索地点点头：“卓青遥被我打伤，不休养个一年半载根本别想下地了。”
梅长苏含笑看她：“你是不想叫谢玉再利用卓青遥？既然如此，方才为何不肯见景睿，不肯告知于他？”
“......既然注定伤害他在意的人，还不如就叫他误会下去好了，免得以后会更难过。”南歌撇撇嘴：“刚才你跟景睿说明早就搬出去？那宅子不是还没收拾好吗？往哪搬？”
“黎纲已经去办了，不必担心。”梅长苏温和道，外头忽然吹来一阵冷风，蜡烛的火苗闪了闪，“噗”地一下灭掉，屋子里暗了下来。
等眼睛适应了月色和黑暗，南歌借着外面雪地的反光看清了屋里的情况，梅长苏静静地坐在对面，并没有要重新点燃蜡烛的意思。
“......老苏？”南歌试探道。
“小南，你可知，我从前也如景睿这般，赤子之心，对人坦诚以待，也是从不曾怀疑过任何人的。”
梅长苏忽然呢喃一般开口，黑暗里一双眸子倒映着一片虚无。
“所以我才比任何人都相信，今天对景睿来说，只是开始，我相信景睿是能挺过去的......”
南歌忽然语塞，什么话在这个时候都显得有些苍白，还不如安静地陪伴。
所以她没有接话，只是坐着，陪梅长苏听外面雪花落下的声音，听外面风吹过屋檐，檐下铃铛轻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良久，南歌才开口了：
“十年饮冰，不凉热血。”
“梅长苏，其实你骨子里还是那个林殊。”
南歌不是大梁人，对这里没有归属，想杀那些官员也是因为心中不平，欲帮萧景琰也是因为梅长苏。
但梅长苏不一样，他想在平反赤焰冤案的同时给萧景琰留下一个清流的大梁，留下一个清明的盛世，他内心深处到底还是大梁的林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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