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从她的发梢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轻响。
一滴,又一滴。
江北北站在房间中央,红光像潮水般退去,墙上的影子一点点清晰起来。她没动,脚下的水洼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嘴唇泛白,眼底一片沉黑。指尖还沾着那点红墨,黏腻的,像是干涸前最后一丝血迹。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上面,有她无数次替金钟仁擦药时留下的茧,有翻密码本磨出的薄皮,也有刚才按在铁门上被锈蚀边缘划出的一道细痕。血已经凝了,结成暗红的一线。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水珠落地的声音。
然后,壁灯“滋啦”一声,闪了。
昏黄的光忽明忽暗,像老式电视机信号不良时的画面。就在那一瞬间,声音来了。
“你终于来了。”
稚嫩,干净,带着点怯生生的期待。
是她自己的声音。
七岁时候的。
江北北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墙壁、角落、床底。没人。可那声音不是从记忆里冒出来的,它是实时播放的,从四面八方渗进来,钻进耳朵,顺着脊椎往下爬。
她缓缓转过身,视线落在床头那台老旧的录音机上。
黑色的外壳,按钮磨损得发亮,磁带还在缓缓转动。她记得这个。小时候家里就有这么一台,妈妈总用它录童谣哄她睡觉。后来搬家时丢了,她还哭了一场。
可现在,它就在这儿。
像等了她很久。
录音继续。
“你说过要保护他的,可你现在……是在救他,还是在困住他?”
一句话,像刀子捅进胸口。
她呼吸一滞,手指不自觉地蜷紧。指甲掐进掌心,疼,但她需要这点疼来确认自己还活着,还没被这满屋的诡异吞噬。
她咬住下唇,没说话。
可心里有个声音在抖:**我怎么知道?**
是我把他从电击台上拉下来的,是我一次次冲进实验室找他,是我抱着他说“要活着”的……
可如果,这一切只是系统给我的指令呢?
如果,我对他的心疼、依赖、甚至爱,都是被设定好的程序反应?
如果,他真正的解脱,其实是彻底忘记我?
她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神沉了下去。
她一步步走向角落。
那里有个铁皮箱,锈得厉害,边角卷曲,锁扣早就断了,歪歪斜斜地挂在那儿。箱盖虚掩着,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一角。
她蹲下。
手指碰到箱盖时,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窜上来。
她掀开。
里面只有一张纸。
《实验同意书》。
纸页边缘卷曲,像是被人反复拿出来看过又塞回去。字迹有些模糊,但关键信息清晰可辨:
**实验项目:JH-01 情感锚点构建计划**\
**参与人:江北北(6岁)**\
**监护人签字:空缺**\
**本人签字栏:**\
\[此处为手写签名\] 江北北
笔迹稚嫩,歪歪扭扭,但那个“北”字末尾往上一挑的习惯,和她穿书前在密码本上练了无数遍的一模一样。
她伸手,指尖轻轻抚过那行签名。
像在确认一场早已注定的献祭。
水珠从她额发滴落,正好砸在签名上,墨迹微微晕开一点,像眼泪化开了字。
她没擦。
只是低着头,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她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而是一种近乎释然的弧度。
“原来……是你在等我。”
她说。
声音很轻,几乎被水滴声盖住。
可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中央的地板突然亮起一圈光。
金属圆盘嵌在水泥里,表面布满裂纹,像蜘蛛网。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和第七区大门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扫描仪。
她站起身,走过去。
脱掉湿透的鞋袜,赤脚踩上去。
冰。
冷得她脚心一缩,寒意直冲头顶。
铁盒在她外套内袋里震动起来。
自动弹开。
蓝光与红光交织着涌出,缠绕上她的手臂,顺着血管往胸口爬。她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在推她,在催促她,在逼她做选择。
机械音响起,冰冷无波。
“检测到JH-01权限,请输入心跳密码以验证身份。”
她没动。
只是闭上眼。
耳边突然响起一段声音。
不是音乐。
是心跳。
一下,两下。
快时如鼓,慢时如眠。
中间有个停顿——
那是金钟仁在图书馆抱住她时,心跳漏掉的那一拍。
她开始同步。
右手按在左胸,感受自己的心跳。
左手轻抚铁盒,让那道频率慢慢贴合。
第一次,失败。
系统警告:“频率不符。建议选择【清除情感】以降低风险。”
她没睁眼。
只是咬牙,重新开始。
这一次,她不再强迫节奏,而是让记忆浮现。
想起他骑车带她回家,她靠在他背上,听着他心跳隔着校服传来;
想起他在天台暴雨中抱住她,说“要活着”,那句话比心跳还重;
想起他在休眠舱外,隔着玻璃看她,眼神像要把她刻进骨头里。
她的心跳,慢慢稳了下来。
频率,开始贴近。
蓝光骤然爆发。
红光被撕碎,昏黄灯光熄灭。
整个房间被冷白色的光吞没。
墙上的照片开始变化。
红墨像退潮般收缩,从照片上一点点剥离。裂缝弥合,色彩恢复。幼儿园门口的合影、小学运动会的奖状旁、初中校门口的挥手……一张张,重新变得鲜活。
仿佛时间倒流。
仿佛那些被划掉的记忆,从未消失。
她睁开眼。
泪,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来。
可她还在笑。
就在这时,虚空中,一道人影缓缓凝聚。
七岁的金钟仁。
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脸有点苍白,嘴角却微微翘着。他站在那儿,眼睛亮亮的,像落了星星。
他看着她,轻声唤道:
“姐姐。”
她喉咙一紧,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她对着空气,也对着自己,低声说:
“嗯,我来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坚定。
“这次,换我来选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剧烈震动。
地板裂开细缝,银色的数据流如蛇般窜动,沿着墙角往上爬。天花板开始剥落,露出后面的金属骨架,无数光缆像血管一样搏动。
系统提示音变了。
不再是机械女声。
而是一种近乎温柔的共鸣,像风穿过山谷。
“主程序移交完成。”\
“权限认证:JH-01。”\
“系统代号:重启者。”
铁盒从她手中滚落,屏幕亮起最终字样:
【JH-01已激活】
她缓缓跪下。
双膝浸入水洼,冰凉的水漫过脚背。
她闭上眼。
世界安静了一瞬。
然后,她听见了——
一声心跳。
微弱,遥远,像是从数据海深处传来。
两声。
十声。
百声。
千声……
无数个“江北北”的心跳,在无边的数据深渊中同时苏醒。彼此呼应,彼此共振,形成浩瀚的潮汐,一波波撞向她的意识。
她没有躲。
只是静静地跪着,任由那股洪流将她淹没。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一滴泪落入水中,涟漪扩散,映出墙上那张复原的合影。
两个小孩站在幼儿园门口,笑得没心没肺。
镜头拉远。
卧室悬浮于黑暗之中,蓝光如茧,包裹着唯一的觉醒核心。
而在更远的数据深渊里,七个光点悄然亮起。
编号依次浮现:
JH-02\
JH-03\
JH-04\
JH-05\
JH-06\
JH-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