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1…10…
倒计时在铁盒炸裂前的瞬间,像被掐住喉咙的野兽,猛地卡在最后一秒。
幽蓝冷光从林小满脚下的电缆藤蔓里爬出来,顺着管壁往上蔓延,像是某种活物在苏醒。地面积水映出四道人影——江北北、金钟仁、林小满,还有一个模糊的、边缘不断扭曲的剪影,站在最远的角落,像一道被遗忘的数据残渣。
空气凝滞得能听见心跳。
不是一个人的心跳。
是两道。
江北北和金钟仁的手还紧紧扣着,指节发白。锁骨处的红痕同步搏动,一下,又一下,像两颗心被无形的线缠在一起,越收越紧。铁盒悬浮在他们掌心之间,屏幕裂成蛛网,左右双屏却诡异地亮着:左屏是两人交织的心跳波形,原本一高一低、节奏错乱的线条,正缓缓靠拢,融合,最终形成一条平稳而坚定的共振曲线。
γ-7频率无声扩散。
空气中泛起肉眼可见的涟漪,像热浪扭曲了视线。地面的积水轻轻震颤,倒影晃动,仿佛现实正在被某种力量拨动。
林小满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
她站在十米外,白大褂下露出机械关节的冷光,左手五指不受控地开合,发出“咔嗒、咔嗒”的金属声。右手那支蓝色注射器已经碎裂,玻璃残渣深深嵌进掌心,却没有血流出,只有细小的电流在伤口周围游走。
她的瞳孔红蓝交替闪烁,像是程序正在激烈冲突。
“清……除……失……败……”电子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从机器深处挤出来,“系……统……紊……乱……指令……冲……突……”
声音里,却夹杂着一丝极轻的颤抖。
不是机械的故障音。
是人的。
她突然抬手,死死捂住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
那一瞬,她的眼睛变了。
不再是空洞的机械红光。
是林小满的。
是那个会拉着她逃课去吃炸鸡、会在她哭的时候笨拙地递纸巾、会因为她喜欢金钟仁而翻白眼说“你眼光真差”的林小满。
她看向江北北,嘴唇微颤,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北北……你怎么在这里?”
话音未落,她眼中的光骤然熄灭。
红光重新占据瞳孔。
她的手猛地放下,整个人挺直,像被无形的线重新拉起。
“检测到异常信号。”机械音恢复冰冷,“执行清除协议。”
她抬起完好的左手,指尖对准江北北。
可就在这一瞬,金钟仁动了。
他没有看林小满,也没有看倒计时。
他的目光落在江北北脸上,落在她锁骨那道发烫的红痕上。
然后,他猛然咬破舌尖。
鲜血瞬间涌出口腔,顺着嘴角流下,滴在地面积水里,晕开一小片暗红。
他一把抓住江北北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下一秒,他将沾满自己鲜血的手,狠狠按在她锁骨的红痕上。
“啊——!”
江北北痛叫出声。
那不是普通的痛。
是烧。
是撕裂。
是千万根针同时扎进神经,再顺着血液往脑子里钻。她的视野瞬间被白光吞没,耳边响起尖锐的蜂鸣,身体不受控地后仰,却被金钟仁死死按住。
“疼才是真的。”他贴着她耳朵,声音沙哑得不像人声,“我活着,你也活着。”
他的血渗进她的皮肤,与红痕融为一体。
数据流如电流般窜入她的体内。
画面炸开——
发烧的夜晚,他蹲在床边,用湿毛巾一遍遍给她擦脸。她说好烫,他把手指伸到她嘴边:“那你咬我,就不烫了。”她真咬了,留下一圈牙印。
第二天他来上学,手背上的印子还没消。
体育课,她跑八百米,最后一百米腿软得快倒下,是他突然从观众席冲下来,一把扛起她冲过终点线。她趴在他背上哭,他说:“别哭了,再哭就扔你进泳池。”
图书馆,她踮脚够不到最上层的书,是他默默站过去,替她拿下来。她道谢,他转身就走,可书页里夹着一张纸条:“别总麻烦别人。”
还有雨夜,她追着车跑了三条街,哭喊他的名字,车窗降下,他递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密码改了,别再闯进我电脑。”
这些记忆,每一个细节都带着温度,带着气味,带着真实的触感。
不是植入。
不是模拟。
是她活过的证据。
她终于流泪。
不是因为痛,也不是因为委屈。
是因为确认。
“这些……”她哽咽着,手指死死抠进金钟仁的衣袖,“都是真的。”
林小满再次抬手。
机械臂展开,掌心凝聚起一团幽蓝的能量球,冷光映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
“清除程序重启。目标:JH-11。”
江北北猛地抬头。
她不再后退。
她反手握住金钟仁的手,狠狠按在自己心口。
“如果我是备份,”她直视林小满,声音嘶哑却清晰,“那你也给我写进去——这一句‘我爱他’!”
话音落下。
心口的红痕骤然爆发出刺目蓝光。
与金钟仁血液中的数据流共鸣,形成一股逆向冲击波。
那不是攻击。
是传递。
是唤醒。
她主动松开金钟仁的手,向前一步,伸手触碰林小满的手腕。
指尖相触的瞬间,林小满身体猛地一僵。
机械瞳孔剧烈闪烁,红蓝交替,像是两股意志在体内厮杀。
她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不再是电子音,而是属于人类的、带着哭腔的呜咽:
“北……北……快……逃……”
话音未落,她整具躯体剧烈震颤,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撕裂。机械臂失控地挥舞,能量球在掌心忽明忽灭,最终“砰”地炸开,化作无数光点洒落。
铁盒发出尖锐的警报,屏幕疯狂跳动:
【γ-7共振超标】\
【系统权限重构中……】
倒计时骤停在“00:00:01”。
所有人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然后——
数字翻转。
不是归零。
不是结束。
是:
【重启开始】
铁盒轰然炸裂。
碎片四散飞溅,蓝光如潮水般爆发,瞬间吞噬整个空间。
所有声音消失。
视觉被纯白覆盖。
只剩下两道心跳。
交织成唯一的频率。
咚。\
咚。\
咚。
像一首古老的歌谣,在虚无中回响。
光芒中,金钟仁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后倒去。
江北北扑过去接住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他脸色灰白如纸,嘴唇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额头全是冷汗,睫毛轻颤,像是在对抗某种巨大的消耗。
他嘴角却勾起一丝笑,极轻,极淡。
“这次换我死……”他喃喃,声音轻得像梦呓,“也不能让你消失。”
手指无力滑落,搭在她掌心。
江北北抱着他,跪坐在积水中。
她抬头,在白光中嘶喊,声音穿透数据洪流:
“心跳是你教我的——”
“我不选重启,我选你!”
那声音像一把刀,劈开寂静。
整个地下管网的藤蔓电缆齐齐震动,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数据纹路,蓝光顺着电缆疯狂蔓延,如同苏醒的神经网络,向深处延伸。
数据洪流中,浮现投影。
七岁教室。
昏黄灯光。
小女孩站在主机前,手按在控制台上,眼睛通红,却倔强地不肯掉泪。
录音响起,带着哭腔,断断续续:
“我要他记住我……用我的心跳……”
画面定格。
主机屏幕上,赫然写着:
【实验体JH-00情感锚点绑定协议】
不是“备份硬盘”。
不是“外部载体”。
是“情感锚点”。
是她主动绑定了他。
用她的心跳。
白光渐弱。
铁盒残片悬浮空中,边缘熔化变形,缓缓拼合成一道箭头形状,指向最深处的一条通道。
残片表面浮现文字:
【第七区核心·母亲实验室】
背景传来低沉机械音,非男非女:
“目标已更新,执行最终协议。”
江北北跪坐水中,紧紧抱着金钟仁。
他胸口仍有微弱起伏,但双眼紧闭,像是陷入深眠。
她脸上泪痕未干,发丝贴在脸颊,狼狈不堪。
可她的眼神,却如刀锋般坚定。
远处,机械脚步声再次响起。
不是之前的“咚。咚。咚。”
节奏不同。
更慢。
更沉。
像是更多存在,正从黑暗深处逼近。
\[未完待续\] | \[本章完\]脚步声。
一下,又一下。
不是金属与水泥的撞击,是某种更沉的东西——像是穿了厚重军靴的人,正踩着积水,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江北北没动。
她还跪在水里,金钟仁的头枕在她臂弯,呼吸轻得像随时会断。她的手贴在他心口,感受那微弱的搏动,一下,又一下。她不敢松手,怕一松,他就真的没了。
蓝光退去,地下管道恢复幽暗。只有藤蔓电缆表面残留着游动的数据纹路,像皮肤下的血管,还在微微发烫。
铁盒残片拼成的箭头悬在半空,指向最深处那条从未开启过的通道。【第七区核心·母亲实验室】几个字泛着冷光,像刻进空气里的判决。
她听见自己心跳。
咚。\
咚。\
咚。
和金钟仁的,不再同步。差了一拍,两拍,越来越远。
“别睡……”她低头,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是嘴唇在动,“你刚说了换你死,可你还没看我选你之后的事。”
他没反应。
睫毛都没颤一下。
远处,脚步声停了。
接着,是另一个声音。
喘息。
很轻,断断续续,像是从极深的地方挤出来的。
她猛地抬头。
林小满站在原地,机械臂垂落,掌心焦黑,能量球炸裂后的余烬还在飘散。她的身体歪斜着,像一根被风吹得快要折断的铁杆。白大褂烧出几个洞,露出底下扭曲的机械结构,关节处冒出细小火花。
可她还站着。
而且,她的眼睛——
不再是红光。
也不是红蓝交替。
是人的瞳孔。
湿的,颤的,盛着痛,也盛着一点快要熄灭的光。
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是喉咙被砂纸磨过:“……你还记得……小学五年级,我爸妈离婚那天吗?”
江北北愣住。
“你逃课来找我,在天台塞给我一包薯片,说‘吃完了就不难过了’。”林小满嘴角动了动,想笑,却只扯出一个痛苦的弧度,“我吃了,结果吐了。你陪我在厕所蹲了四十分钟,还帮我写假条。”
她抬起手,不是攻击,而是轻轻按住自己的胸口位置,那里没有心跳,只有机械泵运转的微弱嗡鸣。
“我不该……执行清除。”她喘着气,“但我……控制不了……程序比我快……意识比指令慢……”
她膝盖一软,单膝砸进积水,水花溅起,打湿了她的裤脚。
“北北……走……别去第七区……那不是实验室……是……坟场……”
话没说完,她眼中的光突然剧烈闪烁。
红光一闪。
她整具躯体猛地抽搐,像是被高压电击中。机械臂不受控地抬起来,指尖再次凝聚出一点幽蓝,不稳定地跳动。
她咬紧牙关,发出一声闷哼,用尽全身力气将手臂强行压下,手掌狠狠砸进水中。
“快——跑——!”她嘶吼,声音已经不像人能发出的,“我撑不住——第二次了——!”
江北北没动。
她看着她。
看着那个会因为她喜欢金钟仁而赌气三天、会偷偷把她喜欢的漫画藏起来、会在她生病时默默送药的林小满。
就在这一刻。
她终于明白。
林小满不是清除者。
她是囚徒。
和她一样。
被绑在系统里,被程序撕扯,被命令碾碎自己的记忆和情感。
她慢慢站起身,一手仍紧紧抱着金钟仁,另一只手伸向林小满。
“我不走。”她说。
声音不大,却像刀劈开寂静。
“你要我逃,可我逃了十九年。”她一步步走向她,水花在脚下溅开,“逃到网吧通宵,逃到城中村租房,逃到以为忘记就能活下来。”
她停在林小满面前,俯视着她跪在水里的身影。
“可疼是真的。眼泪是真的。他咬破舌头把血抹在我身上的时候,那股铁锈味也是真的。”
她将金钟仁轻轻放在地上,单膝蹲下,直视林小满的眼睛。
“所以我不逃了。”
她伸手,握住林小满那只正在失控颤抖的手。
“你要清除我?”她轻声说,“那就先清清楚楚地记住——我叫江北北,七岁那年在主机前按下手印,说我爱的人,必须记得我的心跳。”
数据流顺着她的掌心涌入林小满体内。
不是攻击。
是共享。
是记忆的洪流。
林小满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看见——
两个小女孩并肩坐在教室后排,共用一副耳机听周杰伦的歌。\
她们在操场跑道上牵手狂奔,笑得像风一样自由。\
她们躲在宿舍楼顶,数星星,说长大后要一起开一家小店,卖炸鸡和汽水。
画面太多,太烫。
她的机械瞳孔疯狂闪烁,系统警报在内部尖啸:【外来数据入侵】【人格模块过载】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从眼角滑落——那是人类的液体,不是冷却液。
“小满。”江北北捧住她的脸,声音轻得像哄孩子,“回来。”
林小满猛然吸了一口气,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
她睁大眼,看着江北北,嘴唇抖了抖,终于挤出两个字:
“……姐。”
那一瞬,远处通道里,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次不止一个。
三道。
四道。
整齐划一,像是某种编队正在逼近。
头顶的管道开始震动,灰尘簌簌落下,混进积水里。\
墙壁上的电缆藤蔓突然全部亮起,蓝光由缓转急,像被什么远程激活。
广播响起。
没有杂音,没有电流声。
只有一道声音。
女声。
平静,温和,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人心底发寒的慈爱。
“小北,妈妈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