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犹道不如初

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

一直以来日子过得平淡如水，谈不上很好，也差不到哪儿去。欲望保持饥饿，只有其中的一小部分得到满足。与人交往清醒而不胶著，没有深夜痛哭时紧攥在手心的号码，亦没有千里迢迢赶来赴约的心情，而是随时可抽身离去。昨天、今天、明天，若非撕下日历作为凭证，看不出什么分别。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无尽地行走，笼罩在耳鸣造成的幻觉之中。偶然撞见某个与记忆中相似的面容，如同游泳时抬头换气，发觉自己还活着，还会呼吸，胸膛一起一伏，缓慢而坚定。

在不经意间甚至感到，这样的生活还不赖。

然而，就在这时，她来了。那人重新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刹那间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将其生生撕开一条口子，孤独的情绪溢出来，倾泻不止。你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其实过得一点也不好。

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情，一段稳固的关系，一个自然流露的笑容......就好像熄灯后用充电器摸索插头却怎么也插不进去；好像下雨天一脚踩在稀松的石板路上，心爱的小白鞋瞬间溅满泥点；好像一辆始终等不来的公交车，再去走路或者乘出租都免不了满腹恼火。原来自其离开的那一天起，你便停在原地，根本没有好好生活，只知道在内心反复追问：

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

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笑不出来？

为什么一点都没有释怀？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在我身边？

时隔五年，刘雨昕再次见到孔雪儿，脑海里最先闪现的就是这些念头。

其内心正在进行一场剧变。树苗发芽抽条，遭火舌舔舐过的草地重焕生机。天边掠过云与飞鸟，如同一面硕大的镜子，倒映着七彩的玫瑰园。然而从表面上看她只是抬了下眼，便迅速将目光收回。

从落座到拿出课本听讲、记笔记，中间历经了三节课和一个用来吃晚饭的大课间。雨昕极力克制自己再看某人一眼的冲动，一次都没有回头。她还没想好面对雪儿的第一句话应该说些什么。

可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在此期间对方一次都没有把头抬起来，更没有摘下耳机。待其写完作业，已经到了晚自习的第三节课，窗外暮色渐浓，她伸了个懒腰，趴在课桌上睡了过去。

放学时雨昕经过她身边，班上大多数人都走光了，而雪儿还在睡。雨昕犹豫了一秒要不要叫醒她，随即转念一想，那件事后自己尚未搞清楚对方的态度，贸然惊扰有可能致其不悦，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别人来叫她吧。毕竟在其印象中孔雪儿活泼可爱好相处，势必在班里人缘极好，不缺朋友。

十分钟后，雪儿自梦中醒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发现周围漆黑一片。她摸索着朝日光灯开关处走去，期间险些被脚下的桌椅绊倒了无数次。

灯亮了，教室里除了她空无一人。雪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回到座位整理书包，掏出湿纸巾将桌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尽管她知道明天这里又将写满诅咒她的话。大家会继续以捉弄她为乐，打着正义的旗号来讨伐她这个十恶不赦之人。可能还是那些用烂的把戏，也有可能推陈出新，想出更损的招数。而她试图将之视为一种常态。

当雪儿走至门前，反复转动把手却毫无反应时，其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后拍拍胸口安慰自己“别慌，别慌”，绕到值日生通常都会忽略的后门那里，发现它也是锁着的。她又去扒窗户，呼吸变得急促，使了吃奶的劲也不能移动分毫。这时候雪儿开始害怕了，只见其拼命砸门，喊声支离破碎，透着哭腔：

“有没有人呐？我被困在教室里了！”

然而回答她的却只有在风中沙沙作响的树叶和一阵鸟啼。

话音刚落，雪儿似是想起了什么，卸下书包在里面来回翻找，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没记错的话，她的手机还在里面，可以发消息让外面的人救自己出去。

但当她终于找到手机，迫不及待滑动解锁，点进联系人列表时，动作却突然停滞了。现在她能打给谁呢？班里除了两位不熟悉情况的转校生，其他人都巴不得在她身上出点幺蛾子，甚至在这其中就有那位不怀好意将其锁在教室里的人。

在她的手机里独独没存虞书欣的号码，因为那时候社交对其已经毫无意义。所以实际上雪儿并没有其他选项，只见她犹豫了三秒，最终还是点开了那个沉寂了五年的联系人页面。

“刘雨昕......”会不会显得太刻意疏远了？

“雨昕......”五年前这样发毫无问题，现在看来却过于亲密。她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我被困在教室里了，过来接我一下好不好？”怎么撒起娇来了，简直不像话。

“教室的门锁了，过来接我一下吧。”现在的她还有什么资格对别人颐指气使？

“......你能过来接我一下吗？”

编辑完毕，摁下发送键，显示“发送成功。

诶？刚刚她不是还在脑海里字斟句酌吗，怎么下一秒就发出去了呢？

雪儿吓得立刻将屏幕关闭，蹲在角落里捂住脸，假装刚才发短信的人不是自己。

谁知不到一分钟便有了回应，她将双眼眯开一条缝儿，定睛一看：

“好。”

对方仅回了一个字，雪儿心里的大石头就落了地。她想这世间唯有刘雨昕具有这样的魔力，什么天大的事到了她这里都不是事儿。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那人打字时胸有成竹的样子，她总是那么冷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可也正是这一点，成了自己五年的梦魇。每当夜阑人静，雪儿都会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她时那人的神情。冷静到了极点便是冷酷，这是多么通俗易懂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