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触碰

说不清是高热令人意识昏沉，抑或回忆本身就是一个剐蹭皮肉的过程。雨昕刚刚从时空隧道里穿越回来，尚未理出个头绪，就看到某位孔姓女子的手在眼前挥来挥去。

严格地来讲，顾沿成算是目前为止存在在雨昕的脑海里最接近“父亲”的形象。他关心她、疼爱她，不是一边与她搭话一边用目光调戏母亲的那种关心，亦不是喊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并期待她能有所回应的那种疼爱。

当沿成粗糙的大手拂过她的额头，把药吹凉了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喝，当她害怕得睡不着的时候，沿成在耳边轻声安慰：“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雨昕感到一种巨大的安全，仿佛一艘在颠簸风浪中航行的船，过尽千帆之后，终于抵达了它的港湾。

而打破这些温情片段的始作俑者此刻正站在她眼前，一脸无辜地望着她。有那么一瞬间，雨昕心中对她的厌恶宛如雨后的杂草般疯长。

她讨厌孔雪儿乌黑靓丽的头发，讨厌她精致的装扮，讨厌她小鹿斑比一样圆溜溜的大眼睛，讨厌她花枝乱颤的笑，讨厌她总是表现得那么无辜、那么没心没肺，而在这其中最令雨昕讨厌的是：无休止的问题，毫无意义的问题，精准无误戳中她痛点的问题。

这些负面情绪几乎要将雨昕吞没，盛怒之下，她直接脱口而出：

“你知不知道有些问题该问而有些不该？还是你连最基本的看人脸色的能力都没有？讲完了就该干嘛干嘛去，以后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任何诸如此类的蠢问题！”

发泄完过后，雨昕感到一种畅快，似是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鱼刺被瞬间拔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内心逐渐涌上一阵不安。

对方毕竟是个女孩子，这样说真的好吗？何况人家也没有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心直口快罢了，不知者无罪。她这样计较，反倒显得心胸狭窄。再看雪儿听完她的话后就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细看之下双肩还在不自然地抖动，该不会时被自己弄哭了吧？

想到这一层，雨昕瞬间慌了，连忙拍了拍雪儿的背，想要向她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就在这时，雪儿突然拨开挡住脸颊的长发，冲她粲然一笑，“雨昕你好可爱啊！我简直太喜欢你了！”

然后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凑过去亲了一口她的脸颊，肌肤相接的过程转瞬即逝，这几乎算不上亲吻。雪儿在得逞后火速逃离现场，只留雨昕一人愣在原地，过了好久还能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

就在这时，雨昕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女孩的唇如果冻般柔软，凑近的一瞬甚至能嗅到其甜蜜的发香，雨昕的脸就这样烧了起来，比天边的火烧云还要红。

是的，孔雪儿喜欢刘雨昕。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

孩童的喜欢不掺杂任何杂质，毫无道理且矢志不渝。这十多年来，孔雪儿喜欢过很多东西：

她喜欢夏日咬在冰激凌球上的第一口；喜欢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喜欢花一个下午看流浪猫在草地上打滚、伸懒腰；喜欢傍晚时分天边的玫瑰色晚霞与湛蓝的湖泊交接；喜欢剥扁豆时将豆荚套在指尖假装美甲；喜欢偷穿妈妈的高跟鞋、闻妈妈的香水；喜欢把被单裹在身上充当晚礼服在卧室里玩角色扮演的游戏......

这些都与雨昕毫无关联。却并不妨碍她在与这位新搬来的姑娘初次见面时，内心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的喷涌而出的喜欢，如同上百只蝴蝶在胃里跳舞，醉魂酥骨。

当天夜里，雪儿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抚摸自己的嘴唇，回忆起当时的触感。对方是女孩子，女孩子的皮肤就是嫩，跟水豆腐一样。自己一开始只是想吓她一下，却在看到那人随着她的靠近陡然变红的耳根时情不自禁地一品芳泽。

为了搞清楚这股子冲动从何而来，雪儿从床上一跃而起，奔到书桌前打开日记本，咬着笔杆一一列举自己喜欢刘雨昕的原因。

① 眼睛，承载破碎星河的眼睛

雪儿原本正在阳台浇花，无意间瞥见搬家公司的车，从车上下来一对奇怪的母女。前者昂首阔步，一双高跟鞋蹬得虎虎生风，后者默默紧随，黑色的渔夫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手腕处露出一小片苍白的皮肤，花茎般纤细，仿佛能看到其中跳动着的绿色心脏。

雪儿飞奔下楼，跑到她俩跟前，露出自己招牌的甜美笑容，这是她在万圣节挨家挨户敲门讨糖吃时屡试不爽的把戏，问道：“需要帮忙吗？”

话音刚落，雪儿就感到一阵窘迫。因为她这才注意到面前的陌生女子是如此的美丽，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众所周知，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东西。汐曾经打趣雪儿就像乌鸦一样，热衷于收集那些亮闪闪的华而不实的事物。而面对淑，雪儿却不由地心生怯意，想着这样的美丽似乎更倾向于一种诅咒，她从那双眸子里看不到一丝笑意，反而倒映出风暴过后的断壁残垣，似一颗已然腐烂的水蜜桃，被画家的巧手一遍遍润色添彩，内里却散发出糜烂的酒香。

就在这时，雨昕抬起头来，雪儿终于得以望见她的眼睛，她看到一只冷不防被抛到新环境里、强作镇定实则彷徨不安的小兽。这让她对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仿佛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承载记忆的硬盘，一片大爆炸中幸存的碎片，她渴望了解更多，直至对其破碎时的每一道裂缝了如指掌。

② 嘴唇 像极了丘比特的弓

她的问题吐泡泡般一个接着一个。其实雪儿并不在乎雨昕的答案，她只是喜欢那人说话时不紧不慢的声音，喜欢那张樱粉色的薄唇在眼前一开一合。她这样贪婪地咀嚼着对方的一字一句，指望其一步步敞开心扉，竟未察觉到其中压抑的怒火。直至问出那个不该问的问题，眼看着雨昕再一次缩回沉默的龟壳里，任凭自己怎么呼唤都不回神。

她冲她吼出这段话：

“你知不知道有些问题该问而有些不该？还是你连最基本的看人脸色的能力都没有？讲完了就该干嘛干嘛去，以后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任何诸如此类的蠢问题！”

雪儿知道自己不该笑的，但她实在忍不住。一个孩子，以大人的口吻，说着自己其实并不大懂的话，这简直是在犯罪，犯了致人活活笑死的罪。

③ 脸颊 女孩子的脸颊云朵般柔软，附着水蜜桃的细密绒毛

因此她索性不再忍了，冲着那片雪白的肌肤探去，绕过乌发之森、眼眸之海、通红的耳垂和萦绕在鼻尖的恬淡香气，她流连于唇齿之间，最终停靠在距离嘴角最近的港湾。

她触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