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把酒言心

华灯初上，街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夏季的夜晚来的有点儿迟，明明已经快到睡觉的点儿了，外面却才刚黑没多久。

陈桥和吴晔下了班，便找了个惯常来的烤串店。俩人坐下后，点了些吃的和几瓶啤酒。

吴晔那种沉静内敛的气质放在这种夜晚人声鼎沸的小吃店儿里有点儿违和。但他平时都是依着陈桥的想法，一般陈桥的提议，他都不会拒绝。

而陈桥却尤其喜欢那种路边摊和小吃店。用他的话说，就是“这种地方有烟火气。吃饭嘛，还是人多一点比较好。”

不一会儿，俩人点的东西就上桌了。

陈桥一边拿着串，喝着啤酒，还一边偷偷瞄着面前的吴晔。

吴晔半垂着眼，手里捏着根串儿，不慌不忙地细嚼慢咽着。

他那种吃法，看着不像是在撸串儿，倒有些像是在吃西餐……

其实陈桥第一次遇到吴晔的时候，这人给别人的感觉完全就不像是个孤儿。虽然看上去穿的衣服有点旧，但整个人看着都是气质干净又有一种低沉的内敛，还有种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光是远远瞧着就很吸引人。

他成绩很好，还是当时有名的校草。喜欢他的人可以从他班里一直排到校门口，再绕学校几十圈儿。

俩人是同班的同桌，所以很自然的开学后就认识了。

开始这人对他也是和对别人没什么两样，话少得可怜，脸上几乎一天到晚都没啥表情。那开始可把陈桥给差点儿闷死，他那种满嘴跑火车的性子，憋的住才怪。

后来，俩人是咋变成现在这样的？

陈桥记得好像是因为有一次学校组织春游，有个大湖，他给班上那群玩得忘乎所以的小兔崽子抵那湖里去了。

很不幸的是，他就一旱鸭子。进了水里就懵了，懵了之后的事儿他就不知道了。反正醒过来的时候，人躺医院里，吴晔就坐在他床边上，当时脸还有点儿黑。看得陈桥有点犯怵，他就没敢问倒底怎么了？不过第二天就有人告诉他，他是被吴晔救起来的。而吴晔也没多久就恢复了正常，但对那件事什么都没说。

从那以后，陈桥和家里人自然是对他很感激，对他比谁都好，而吴晔对他的态度也有所好转，也能说上几句话了。再后来吴晔住进了他家里，俩人关系越来越好，一起读书，一起走到了现在。

“想什么呢？串已经吃完了。”一句低沉磁性的声音把陈桥拉回了现实。

他一看，面前的吴晔正好笑的看着他。

而他嘴里正叼了根光签子。

陈桥尴尬地把嘴里叼着的光签子拿了下来，掩饰性地喝了口啤酒。

他刚放下杯子，就见吴晔拿起了一根盘子里的羊肉串儿，递给了他，“你喜欢的。”

陈桥愣了愣，不禁笑了笑，心道这人还算有良心。知道嘲笑了别人，要记得给个甜枣。

他接过那羊肉串儿，看着面前嘴角呷着抹浅笑的吴晔，想到这人现在也就只有在自己和家里人面前才会笑，顿时无由的感受了吴晔的那种不露于他人的信任。可如今局里的情况却……

陈桥闷闷地吃了那根羊肉串儿，问道：“你就不怕我是那个内鬼？”

吴晔刚要重新拿一根串儿的手顿了一下，看着刚才还好好儿的陈桥突然就黯然下去的脸，暗自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把人哄高兴了，怎么又……

陈桥拿起杯子，一口干了，低头又倒了一杯。

吴晔看着突然又颓了的人，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你不是。”

“你就这么肯定？”陈桥喝了口啤酒，抬眼凝视着吴晔道。

吴晔眉头一挑，拿起杯子，掩在杯子后面的嘴角掠过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眼帘一撩，“你如果是，那么阿姨大概就不会那么急着给你找相亲的对象了。”

陈桥一时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不是。”他咽下一口酒，“这跟我相亲有什么关系？”

“很简单，你如果是那边的人，我第一个会先你关起来。要是那些人是对你用毒品控制，我就让你先戒毒，要是控制的是阿姨和叔叔，我也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把他们救出来。无论是哪一种，阿姨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整天担心你成不成家。”

陈桥忽地就有点儿感动，心道是我的好兄弟，没白陪你这么多年。

“当然，如果你现在真的是。”吴晔握着杯子的手，拇指摩挲着杯子把手，轻声道：“我回去就把你关起来，然后再去查你变成这样的原因。”

陈桥噎了一下，偷瞄了一眼吴晔。

那人脸上的笑意还淡淡地携在嘴角，眼里却是透不出情绪的深沉。

这人没开玩笑。

“我开玩笑的。诶，你还没喝几口呢，满上满上。”陈桥赶紧转移注意力，伸手不由分说地给吴晔倒上了满满一杯。

“你还记得那时候，我们第一次进局里办的那件案子吗？”

“那件河底沉尸案？”

“是啊，那时候那小偷泡的，当时差点把我隔夜饭都给恶心出来。你比我厉害，面不改色地就上前查看情况去了。”

那是他们查的第一件案子。也是在夏天，有人到河里游泳，结果在河底看见了一个人蹲在那里，仿佛正笑着仰头看着自己。那人游过去一看，差点吓得呛水。那是一个被绑起来的男人，已经被泡得面目狰狞，却还带着个诡异的笑。

后来局里查了半个月，查出来了原委，也逮捕了凶手。

被绑河里的是一个入室盗窃的小偷，见房子里只有一个女孩儿，就起了色心，把那女孩给强奸了。强奸的时候，正乐呵呵地醉生梦死呢，谁知道那女孩儿爸爸回来了。父亲直接就一椅子把那小偷给打死了。后来那位离婚父亲为了自己唯一的女儿，没有选择自首。他把人绑了，趁着夜色扔到了河里。

陈桥又开了瓶啤酒给自己满上，“你当时不恶心？”

“还好。”吴晔盯着他倒酒，心想要不要让他别喝了。

陈桥喝了口酒，垂下眼眸，“那时候，我们明明才第一次查案，我却就开始怀疑我们抓那个父亲到底对不对。”

吴晔闻言盯着陈桥的脸，轻声道：“那你想通了？”

陈桥轻笑一声，“那必须的，不然我怎么还在干这个？”

他喝着酒道：“那个小偷是有罪，但不应该是由别人决定，他应该被交给法律去惩罚。那位父亲虽然不是故意杀人，但却终究是杀了人，而且抛了尸，这都不是他应该做的。做错了事，就要负起相应的责任。”他声音低了下去，灌了口酒，“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

“那孩子现在已经大学了，我们上个月才去看过。”吴晔提醒他道。

“对，她现在也开始新的生活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陈桥有些欣慰地道。

“陈桥……”吴晔低声叫道。

陈桥已经有了点儿醉意，眯着眼睛“嗯”了一声。

“你别喝了。”

“你说什么？”陈桥选择性地失聪了，没听到似的又开了一瓶，满上后又灌了一口。

吴晔无奈地看着他。

又开始了……

一看桌子上，其实俩人总共才开了四瓶。陈桥两瓶，他两瓶。然后陈桥开始醉了，他还什么事儿都没有。

而就吴晔看桌子这会儿，陈桥手里那杯酒又给他喝没了。

陈桥迷迷糊糊抬头见吴晔面前的杯子已经喝了一半，二话不说就拿起瓶子伸过去要给他满上。

瓶口刚晃晃悠悠地磕上杯沿，他手腕儿就被一把捏住了。

那只手力气有点大，捏得他动弹不得，但很奇怪的没有捏疼他。

他半眯着眼，顺着那手抬眼看了过去，正对上一双莫名有些寂然的双眼。

那双眼睛里好似藏了一片碧波暗涌的湖，深沉，却又醉人地透彻，引的人一眼便要沉入那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