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了前事为师,江客心再次摸出去时,较上回更加顺利了许多。
他慌里慌张,几乎一口气跑到了乱葬岗,到了山下,双腿已经酸软得抖动不停,完全不听使唤了。
江客心歇了一忽,趁机警惕地环顾四周,确保无人,这才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山去。
蓦地里一声喈喈,不远处的柳条轻摆,一只黄雀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目送着江客心,消失在山的那头……
设局者,都以为自己是那掌局的黄雀。
殊不知,不过是些自以为是的螳螂罢了。
过不多时,嗖的一声轻啸,一支穿云箭刺破了那树上黄雀的胸膛。
扑的一下,血红斑驳的尸体,兀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不可置信地,堕在了地上。
江客心成功爬了上去。
在一片尸山血海里,站得笔直,灵魂却仿佛轰然跌入了寒冷彻骨的水底。
暗流裹挟着恶意满怀的回忆汹涌袭来,裹住他全身,随即绕到身后,魔鬼般在他耳边呢喃:"你想活吗?"
血海沸腾。
"那就交出镇国玺吧!"
蓦地里一道闪电怒吼着撕开了浓墨般的苍穹,一斛银光泄了下来,打在那群人的脸上。
如恶魔一般狰狞。
"交出来,你就能活下去。"
"快交出来啊!"
"……"记忆里的他抱头痛哭,"我不知道,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阴影中的自己,会突然变成了众矢之的。
"您是在把我往死路上推啊!"
紫微殿里,一个身形羸弱的清秀少年掩面而泣。
"我不争不抢,只是想活下去不行吗?"
那个身穿龙袍的男人,眼角爬上了橘子皮一样的皱褶,俯下身子看他。
"孤这一生,自始至终都活在一场局里,算来算去,却还是要葬送了这大好山河。"
"孤悔啊!若是早早察觉,不听太后的话,或许也不会引狼入室,今日江氏一脉,也不会毁在孤的手里。原来,这场阴谋筹划了那么多年,孤也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他踉跄着走到跪伏在地的少年面前,意味深长地开口,"机关算尽,孤真的没料到,十几个儿子竟逐个凋零,唯一的托付会着落在你身上。"
枯瘦的手指捏起少年的下巴,"纵然怀璧其罪,但这也是你能活下去的救命符。只要那群人一日得不到镇国玺,你就会有用处。"
他恻然一笑,冷漠地拍拍少年脸颊。
随后,转身将龙袍脱下,换上最寻常不过的侍从服,连头也不再回。
"若你真有那个本事,将来光复江氏,未尝不可。"
最后一句轻飘飘地落地,那位天子就在一干侍从的掩护下,汲汲走了。
一个偌大的烂摊子,就砸在了这少年的手里。
江客心从未像如今这般欣生恶死过,他虽软弱,但还是妄想择一有志之士,交托重负。
因此,他心里曾暗戳戳地认为云平是个值得信赖之人。可时日一久,他在云平身上看到了忠肝义胆,看到了侠义心肠,却唯独没有感受到他与云歌这对兄妹间的亲密情谊。
二人之间表面一家无二,但也只是表面罢了。扒开那层迷雾般的布,云歌于他,总是带着一种骨子里的瑟瑟缩缩。
好像还掺着一点难以言说的愧疚……
这点让江客心生疑,这比性命还重的东西,便不能交付此人。
江客心在一片腐烂程度不等的尸体里来回搜寻,想看到那具能揭开所有猜想的尸体,又奢望她当真如云歌所言,去了外城养伤。
他心意不定,在恐惧与焦急中穿梭来去,原本就精疲力竭的躯体,颤抖得愈发厉害。
江客心胸腔起伏,两手血污,脑中嗡鸣阵阵,使他快要分不清自己粗重的喘息来自梦境还是现实。
我必须活下去,他想。
阿娘成了亡魂,乳娘生死未卜,阿歌也不知是不是被迫留在将军府……
我必须活着才能查明一切。
不知何时,江客心渐渐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独善其身。
整个王城上方已经笼了一张巨大却无形的网,没有因为外戚的成功篡位而消去。
甚至,还因此越结越大,覆盖了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过了好大一会儿,突然止住。
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看到了一块熟悉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