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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金凌同金子轩躺在一张床上。迟到或者早到十几年的父子“同床共枕”,没有其他人的插科打诨,透着几分尴尬。
“父亲,你怪我吗?”金凌轻轻地问道。
“怪你什么,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我,”金凌握紧拳头,“我不恨魏无羡,不恨温宁,”也不恨小叔。
金子轩明白金凌的意思,到底是几年后的事情。另一个金子轩的穿心之痛无从体会。
将心比心,“我和魏无羡感情不睦,但也不到生死相见的地步。你不活在怨恨中,我会更欣慰。”
做父亲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喜乐,金子轩暗叹一口气,金凌唯独没有提到过父亲和子勋。
“我曾经也恨过怨过,”金凌说的是魏无羡温宁乃至于金光瑶,“可后来发现,他们都很可怜。”
好笑吗,说出去都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金凌却觉得他们可怜。
一生阴差阳错命不由己。
金子轩不想金凌再陷入这种怨艾的氛围里,“阿凌,定亲了吗?”能不管不顾和蓝景仪蓝思追出来夜猎,定然还未成婚,无家室之累。
“没有。”每个孩子遇到父母催婚,都不会有好口气。
“我像你这个年纪,”金子轩想起他和江厌离定的是娃娃亲。
“刚把我娘搞丢了。”金凌毫不犹豫的指出,一点也不给自己亲爹留面子。
金子轩——脸疼。
金凌若是早来一天,他也不至于口无遮拦。
“我和你娘真的很好吗?”金子轩模糊地问着,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我们是否两情相悦,琴瑟和鸣。
“嗯,”金凌点点头,父母怎么相处的他怎么知道,“舅舅说,你有一点鸡毛蒜皮的事都要跑去和娘说。”
金子轩略带入江澄的性情,就明白江澄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一定不好。
不过江澄越嫌弃,他和江厌离的感情越好。
今日刚解除了婚约,简直是往新鲜的伤口上撒盐。
金子轩暗暗替自己的未来揪心,强行转换了话题,“你为何一定要保莫玄羽和秦愫?”
事到如今,金凌并不打算对金子轩隐瞒。“莫玄羽是祖父的私生子,而秦愫是祖父的私生女。”
金子轩没听说过莫玄羽,金夫人也不会让这些事传到他的耳朵里。
金子轩想起那个乐陵秦氏的大小姐,花宴上一身粉衣,叫自己“子轩哥哥”。原来真的是“哥哥”!
金凌揪着中衣,“也是我的婶婶。”
金子轩一时没反应过来,“婶婶?”金凌叔叔金光瑶是他的异母弟弟,秦愫是他的异母妹妹。
他们原本是……垂死病中惊坐起,“怎么会,怎么会呢?父亲怎么不阻止?”
金凌嗤笑,“祖父早就抛之脑后,大错已然铸成。”
金光瑶“六杀”中杀妻杀子,他们甚至还有一个孩子。金子轩背后一身冷汗,哪怕一切尚未发生,哪怕……
水镜何时再亮起,将一切揭开。哪怕以后这件事再不会发生。后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可以将兰陵金氏的名声打落谷底,而金光瑶和秦愫做出这等荒唐事也不会有好下场。
金子轩借着烛光看着自己的手,白皙修长。为了金氏的声名……他做不出杀亲的事。
一切还未发生,也不会再发生。
夜将半,父子两闭目假寐,放缓呼吸。血缘上来说他们是至亲,偏偏又是头次相见,尤其金子轩向来独眠,不习惯身边躺了个人。
等到金子轩终于睡过去,金凌小心翼翼地起床披衣出门。
这轮月亮和二十年后的月亮有什么不同呢?
不过所照的人不同。
好不容易没了公文围绕,偏偏落在了云深不知处这个无聊透顶的地方。
夜深如许,除了睡觉别无他法。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向着印象中的房间走去。
卯时未至,精舍内的求学子弟就被阵略尖厉的声音闹醒,“魏无羡!”气急败坏。
寻声而至,是江澄屋里闹起来的。
魏无羡江澄金凌三人在屋内一副刚睡醒的样子,颇有些衣冠不整。
江澄拦在两人中间,魏无羡和金凌一前一后,做着一种类似“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蓝景仪揉揉眼,“我没看错吧,以前不是江宗主喊打,大小姐拦吗?”
这等动作平常至极,可由一个蓝家人做出来,真是格外的不雅正。
围观了半天总算理清了来龙去脉。
金凌原本和金子轩同住,夜半赏月又跑到江澄屋里对付半晚,半梦半醒间被人踹下了床。
可是气煞了小金宗主。
金凌偏偏就认定是魏无羡干的。
“凭什么说是我?”魏无羡委屈。
“你睡觉不老实。”
魏无羡一阵气堵,蓝氏精舍里的床,睡两个人绰绰有余,三个人也能凑合。他睡在靠墙的一面,焉能跨过山和大海和江澄,一脚把金凌踢下去。
毫不犹豫地出卖兄弟,“是江澄踢的。”
“胡说,舅舅从来没把我踢下床过。”金凌的理由格外的有理有据,唯独遗忘了一点。
数年后的江澄独身一人带着个小孩,自然格外怕把这位小祖宗伤了撞了。
现在的江澄年纪轻轻,和魏无羡一样,睡觉不老实。
金凌生了半天气,发现自己跑错重点。“你怎么睡在舅舅屋里?”
“如兰昨日大发神威,把卧房的门弄坏了。”金凌听不得如兰,魏无羡偏偏这么叫。“我可是位柔弱男子,受不得冷风吹。”
“你……”金凌气急败坏,可恨小叔的伶牙俐齿没学着半分。带着委屈扭头,“思追,你看看他。”
蓝思追将金凌哄到旁边,平息一场闹剧。
聂怀桑衣裳没系紧,却不忘拿折扇。小心翼翼地扇几下,原以为金凌对魏无羡的态度有待商榷,如今看来两人是别扭,可别扭中却带着亲近。
如果说是了解前尘,金凌不再怨恨,却也不会亲近。如果说血缘天性,那更谈不上。
似乎听过当年藏色散人和江枫眠宗主……
不对,一定不是这个原因。
难道魏无羡……两人有过切切实实的接触。
不是万鬼反噬尸骨不存吗?
一定有什么被忽略了。
金子轩看着聂怀桑的神色,问道:“聂兄想到了什么?”
聂怀桑尚且理不清头绪,随口胡扯,“我猜二十年后的江兄不仅无妻室,恐怕连红颜知己也无一个半个。”
“你怎么知道?”江澄并无男女之思,不过对此也有些好奇。
“金凌的性情想必都有所了解,半夜跑到江兄屋里。一来是舅甥关系亲密,习以为常。二来恐怕也是江兄帐中无佳人,不必避嫌。”
世家之中妻妾天堑之别,后人说江澄江澄未曾娶妻,如今看来连个妾侍也无。
金凌对外极要面子,但凡有个舅妈或者小舅妈的可能性,也不会如此唐突。
总的说来,二十年后的江澄还是一条光明磊落的单身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