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罚盏夜阑灯灭

　　大抵冬月，人也变得懒起来，元夕今日越发嗜睡，缩在被衾中以至午上也不愿起来。

　　正半眯着眼打盹儿，式微乍乍惊的开门，风借着门缝吹进来，满地寒气。

　　元夕听到响动，将头略略的露出来，望着窗子发呆。

　　明晃晃的日光筛过纱帘透进来柔和了许多，影过花瓶里那枝白梅的玲珑倩影，更显清绝美丽，不落俗套。

　　式微看元夕发呆的样子，不觉好笑，一边准备梳洗的舆具，一边对她道：“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可要冻坏人了！”

　　元夕听着式微的话，一跃离开了被窝，赤着脚来到窗前，悠然的开了窗子。

　　迎面的雪雾冷峻的扑上来，给了人一个清爽，元夕不由打了一个寒战，然后极目望去。

　　白，满天的白，大风吹散了云朵，羽毛般的雪花飘飞，如同洁白的梨花。院子里的白梅一夜盛开，好似白玉融化在一滩晶莹里，玲珑堪画。

　　才一会儿，元夕的耳朵和指尖就开始微微泛红了，可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接了几片，那大朵的雪花冰冰的落在手上，触到手心的温度，转瞬即化。

　　元夕觉的有趣，还想倾身出去接，还未等动作，就被人大力的拉了回来。

　　随即入耳的就是式微的一阵数落：“公主就这样伶伶俐俐的探出去不成！身上这样冰，是不要命了吗！”

　　一边唠叨，一边将元夕带回被里，将暖手炉塞进她手里、脚上，让她焐着。

　　元夕笑笑也不反驳，只道：“昨儿夜半我就听得风刮的窗子吱吱作响，吵的我一夜未眠，原来是下雪了。许多年未见过这样大的雪了。”

　　式微拨着屋内的红炉，让炭火烧的更旺些，又对元夕道：“这雪下的又大又急，城外的许多百姓来不急备寒，一夜就冻死了许多人。”

　　元夕听到这微微皱起了眉，继续听得式微讲着：“皇上一早就带着太医院的那些人出城寻访了，对难民诸类加以抚慰，宽宥民心。”

　　“瑞雪兆丰，但愿今年顺遂。”元夕将头歪在膝上，用手炉贴着脸说道。

　　整理好衣妆之后，元夕坐下来用膳。

　　式微知道元夕近日胃口不是很好，所以只是备了一碗清淡的鸡丝面配了些果子酱。

　　果然元夕觉得甚好，多吃了好些。

　　过后，仍对式微道：“今日雪大，我也乏的很，就不去嫂嫂那里了，你打发个人去跟嫂嫂说一声，顺便带些红豆膳粥和雪山梅给她，昨日我吃着还不错。”

　　式微点了点头，又就手递给元夕一杯泡好的茶。

　　元夕接过，抿了一口，入口是白毫的清芬，蓼汀花溆般的香感，略觉惬意。

　　喝着茶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就问式微道：“皇后嫂嫂的产期是不是将近了？前几日挑的那几个婆子都到了吗？”

　　式微站在元夕身侧答道：“不出意外的话，原是预计着下月中旬就能生产了。前几日公主和皇后娘娘选的侍奉的婆子，四人中只剩一个李氏因小儿子受了风寒，病的严重，因而告了几天假，说是月底回来。其余的备产的东西早早的就按太医院的嘱咐是备好了的，公主不要太担心。”

　　“那就好，这是皇兄的第一个孩子，可一定不能出了差错。”元夕静静的说着，却还是难掩心中的忧虑。

　　大抵傍晚，日影西沉，不再复早上的清透，窗外的雪势未减，云霞笼罩着，天气越发昏沉黑暗，压着仿佛透不过气似的。

　　内殿里静悄悄的，元夕点了盏小灯，倚着靠枕斜坐着看书，觉得平静不少。

　　忽一会儿，式微急匆匆的跑进来，肩上的雪还来不及担去，见到元夕忽停下来。

　　元夕看着她样子，心一下子提了上来，有种不好的预感一下子涌上心头。

　　果然，式微沉沉的对元夕只道：“出事了。”

　　元夕只一想就知道一定是顾雨柔，都不等再问式微，就将书撇在桌上，冷静的对式微道：“先更衣。”

　　式微一麻利边帮她穿戴，一边道：“奴才等着膳房的饮食做好了之后送去皇后宫，刚进去就看见皇后的贴身婢女穗儿神色不对，询问下才知道娘娘午后看院子里的红梅开的极好，一时兴致说要到院子里折几枝，结果滑绊了一下，当时没什么事儿，谁都没在意，这会儿腹痛便发作起来，怕是情况不太好，可能要生了。”

　　元夕自己系着宫绦，然后问：“传医监了吗？”

　　式微又将挂着的那件白狐披风往元夕身上穿戴，一边回：“太医院此时无人，只有值夜的医官在，其余的今早随皇上出宫了。”

　　元夕感觉有些头疼，但只能强迫自己整理着思绪，又带着式微赶去顾雨柔那里。

　　刚一进门，就看见已有宫人在忙进忙出，殿内一片嘈杂混乱。

　　再上前几步，就见穗儿已在门槛处焦急地徘徊，不知所措摆弄自己的衣角，仿佛要将手中的袖缎揉碎。

　　穗儿看到元夕，直扑过来，跪在元夕面前，泪珠像决堤的山口一下子有宣泄的出路，道：“求公主一定要救救我家娘娘，一定要救救娘娘……”

　　式微眼见她失控的样子，先将她搀了起来。

　　元夕先安慰了她几句，而后将刚才在路上想到的一并问了她：“里面都有谁在？”

　　穗儿擦了擦泪，颤巍巍的回道：“里面只有稳婆和几个宫婢在，因是突发的状况，皇上又不在，娘娘不许声张。”

　　元夕又问：“派人通知皇兄了吗？”

　　穗儿摇了摇头，元夕想肯定是因为皇兄出宫办事，这会儿又没人主事担责，这几个小婢也不敢出这个头冒险将皇上召回。

　　元夕将腰间的令牌解下来递给穗儿，叮嘱她道：“你带本宫的令出宫去找皇上，将皇后娘娘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尽快返回，皇上若有罪责，本宫一力承担。”

　　听到元夕坚定的话语，穗儿一下子有了底气，双手去接元夕的令牌，福了身就飞奔似的跑开了。

　　元夕又交代式微：“去将值夜的医监传来，还有，让宫令女官即刻来见我。”

　　然后元夕慢慢踏入内殿，一股氤氲的水雾气便扑面而来，红炉内炭火通明。

　　有宫人为她解下披风，她向内走去。

　　才靠近床榻，就被跪着的婆子拦住，以未嫁的女儿为由不让她入内，犹豫间，听到顾雨柔在唤她，元夕便不顾其他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

　　顾雨柔面色惨白，双鬓已被汗水湿透，看到元夕来了，无力的挣扎着却还是要和她说话。

　　“我觉得我自己怕是不太好了，一会儿无论如何，你都要让她们保住我的孩子，我只信你。”

　　顾雨柔说这眼角淌过一痕眼泪，却仍用炯炯的眼神望着元夕。

　　元夕将她的眼泪拭去，握着她的手，温柔的对她说：“我派人去找皇兄了，他很快就会回来，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你明白吗？今晚我就在这儿守着你，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顾雨柔安了心，也不再说那些丧气话。

　　元夕命人置了屏风椅几，自己坐在就在顾雨柔的帐塌外，命宫令女官与那几个稳婆进去帮顾雨柔生产，令值夜的医监跪侍在外煎煮药饮，以备不测。

　　凤仪殿内彻夜灯火通明，元夕只是坐在那里，众人便各司其职。

　　只是手中的差使较刚才更甚，脚步愈发急促起来，可不再听到任何嘈杂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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