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醉未苏

　　到寒江关几乎跨过了大半云国，苏瑾急于见他，便吩咐下去不准大军作休息停留，日夜兼程。

　　可谁也没有她那样的执念，凡人之躯，早已是人困马乏。大抵一周后，已是怨声载道。

　　无奈苏瑾便让大军在临近阳关外露营扎帐，稍作调整。

　　刚入暖帐，只见鹅黄床幔，缭缭檀香几缕，让人不觉是在野外，也算下面的人尽了心。

　　立于帐中窗前，身披白狐暖裘的苏瑾望着寒江关的方向默默出神。

　　突然连夏带着一封信函缓步而来，禀了苏瑾，说是周帝命人送至，务必交到太后手中。

　　苏瑾用微抖的手接过信，转身坐至榻上，许久不敢拆开信纸，一直在想他会说些什么。他会不会怨她？他对她还有几分当年的情谊吗？

　　犹豫了许久，还是拆开了信，熟悉的字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当年她在书房为他侍墨的时候，整个人好像就那样浮现在眼前，他的音容相貌，一举一动恍若昨日。

　　没有马上去看信的内容，苏瑾将信拿起来，闻了闻，信纸上还有淡淡的墨香，隔着信纸仿佛就能闻到他的味道。

　　将信放下，入目刺眼。

　　苏太后的称谓让苏瑾的心微微一疼。

　　苏太后芳鉴：

　　一别经年，弥添怀思。顷诵华笺，具悉云兄仙去之故，哀痛万分，聊表怀思。

　　逝者如斯，生者自要秉其遗愿，朕知云兄生前志将云国壮大，使百姓安居、天下太平。

　　朕深感大任难当，不忍太后过于劳心劳力，朕不才，自觉治理周国还算有方。愿接云兄之担，承其志，以天下养太后。烦请太后念旧日之情，慎思熟虑，朕于寒江关外静候佳音。

　　即颂近安

　　读到最后一行，执信的手终是松了下来。泛黄的信纸落在地上，惹了一身的尘。

　　苏瑾退了两步，坐在了后面的软榻上，一时怔了。

　　她与他已经生疏至此了吗？他要云国，他要兵权，他要天下，就是不要她。

　　一句苏太后快要把苏瑾逼死了，堵住了她所有奋力奔向他的勇气。

　　连夏端了茶进来，站在一旁迟迟没有进茶。

　　苏瑾直直的盯着地上的信：“连夏，你看那信纸信上没有他的印鉴，你说他到底是以周帝的身份与我说话，还是以楚竭这个人再与我说话？”

　　连夏匆忙将信从地面拾起，向苏瑾解释道：“奴才只是看是周帝的使臣送来的，想来错不了，太后宽心就是了。”

　　然后低头将安神茶奉上：“太后喝杯茶定定神。”

　　苏瑾接了茶，并未马上喝下，而是用执着茶盖的手一直在茶杯上打转。

　　连夏见状，便退下了。

　　刚走出帐外，瞧着四下无人随即向帐旁的小坡走去。

　　站定后，背手一挥，一个黑影从一旁窜出，拱手站在连夏旁问：“夏公公，主子问你事办得如何了？”

　　连夏从袖底掏出一筒信纸交到黑衣人手上，叮嘱道：“事情妥当了，你拿这个好生交差就是了。”

　　说完一瞬又四下无人，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

　　连夏敛了唇角的微微笑意往大帐的方向走去。

　　寒江关外帐内灯火通明。

　　几个朝中大将恭顺的跪在地上不言一语。

　　突然其中一个躬身启奏上坐在伏案上的天子道：“臣斗胆劝谏皇上此时发兵，一举拿下寒江关。”上不语。

　　另一位辅佐大臣见状也拱手道：“臣附议，皇上此时苏后未到，援兵未弛正是我将士进攻的最后时机了，机不可失啊皇上！”说完朝上位者叩了一个头。

　　“都下去吧，朕心已决，不可更改，传令三军无朕旨意不可轻举妄动。”楚竭揉了揉额头，倚在一旁的靠枕上，脑海中都是女子的一颦一笑。

　　瑾儿亲启：

　　人生最遗憾莫过于，轻易地放弃了不该放弃的，又固执地坚持了不该坚持的。

　　匆匆十数载而往，让你离开终是我后悔了。答应了你不会放开在危难时紧紧抓住你的手终是我放开了。

　　在失去你后的每个夜晚辗转反侧。茫茫人海，曾有一个姑娘来过我的世界，留下来永远不能磨灭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心头。

　　时光流逝，光阴转换，她的脚步也不曾褪色，她的身影也不曾消失。

　　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这世上，至多好景可虚度，惟愿再换你一眼容颜足矣。

　　此刻的我不再做周国的皇帝，不去想天下的臣民，只想做你一个人的楚竭。寒江畔十里外静候佳人来。

　　昨夜风雪落满头，今生未与卿白首。

　　来生侯你艳阳里，未需风雪也白头。

　　楚竭

　　“夜统领，你看这云国的月终究难圆。”苏瑾望着天上的残月对身旁的夜离说道。

　　夜离答：“太后故地重游难免伤感。”

　　苏瑾笑了笑，回过头对夜离说：“以后帮我照顾好夕儿吧。”

　　夜离点头，看着苏瑾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来是哪儿不对劲。

　　第二日清晨，苏瑾下旨大军即刻动身，务必在三日内抵达寒江关。

　　惹尘染埃，终是到了这个她走出周国，走近云国的地方。

　　百里外就能感受到从寒江畔吹过的风，凉凉的，是伤感的，离别的味道。

　　苏瑾命大军在城内修整，又命夜离修书一封约周帝两日后在寒江关城外一见。

　　站在寒江关的城楼上，苏瑾隐隐看到了十里外周军生起的星星篝火。

　　她知道明日就能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了，可信现在她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用什么身份见他了。是苏太后，他的宠妃？还是苏瑾？

　　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可不管是什么身份，总该做个了结了不是吗？

　　终是两难全。

　　次日。

　　万里无云，和风微煦，看着像是个好天气。周军整齐得排列于寒江关外。

　　在妆台前坐了好久，戴上了他送她的凤钗，披上了来时的华服。苏瑾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注视了良久。

　　门外的夜离低声提醒道：“太后，周帝已率军至城下了。”

　　苏瑾缓缓执起桌角的白瓷小瓶一饮而尽，抿了唇抬步向前，拉开门对夜离说：“走吧。”

　　外面原本大晴的天突然起风了，卷着几片沉云，一时气氛严肃。

　　苏瑾在众人的簇拥下踏上了城楼的高台。

　　站在众人面前，高台之上她的身影略显单薄却添着说不上来的傲气，美艳高贵得让人无法触犯。

　　定睛望去，她看见了百米外那个龙撵上依旧从容不迫的身影，丰神俊朗，一如当年翩翩少年郎。

　　曾几何时，她也有过年少的期许，也曾倚门嗅青梅，回首探周郎，此刻却叹故人依旧，情分不再。

　　苏瑾倾身向前，站上了城楼，吓坏了身后的众人。夜离也惊了一下，叫了句太后。

　　苏瑾示意众人退下，复又看向前方。

　　坐在龙撵上的身影晃动了一下，再坐不住了。

　　城楼上那一抹紫服已叫所有人移不开视线。风吹过裙摆，略过头顶的冠饰，叮当作响，清脆异常。苏瑾的脸上平静的没有表情，竟平添了几分凄美。

　　楚竭掠了身侧的马，飞驰而来，直直奔向了城楼上那个纸片儿似的人儿。

　　看到他策马而来的身影，苏瑾的眼眶已经湿润了，如果他当年也是如此奔向她，如果他当年没有放开她的手，如果……，哪儿有那么多如果。

　　眨眼间，楚竭已于城下站定，抬头望着苏瑾，三军在侧，竟鸦雀无声，似乎都在等着这两个两国统治者之间的对话。可偏偏谁都没有开口。

　　看着苏瑾，楚竭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似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了。

　　一阵绞痛，苏瑾的身影晃了晃，她咬了牙向前又踏了一步。下坠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呼唤在后，苏瑾想她终于顺了回自己的意。

　　楚竭也怔了，但是不容他思考片刻，他下意识飞身接住了那个正在下坠的身影。

　　直到拥她入怀的那刻，楚竭还不敢相信他日思夜想的人儿就在眼前，纵然她脸色苍白，还是挡不住她倾城的容颜。

　　视线触及她嘴角殷红的时他一痛，用颤颤的手刚要抬起触到她脸颊的时候，苏瑾睁了眼。

　　他刚抬起的手又缩了回去，扶起了她的头，让她靠着自己。

　　楚竭唤了声：“瑾儿。”

　　苏瑾用细弱的声音说：“时间很贪婪，它会独自吞噬所有细节，初见你是什么时候呢？记不得了，我的眼睛见过疾恶，见过背叛，见过血腥，见过这世间无数的恶，再也不可能如当年初见你时那般清澈了。人人皆是看客，唯我入戏太深。”

　　猛地，苏瑾从怀中抽出一把精巧的匕首，直直的捅进楚竭的胸膛，顿时血流如注，染红了谁的眼。

　　冰冷的刀锋入胸，血喷撒在楚竭脸上，没有他想象的痛。

　　楚竭没有躲，甚至都没有退后半分，更紧了紧抱住苏瑾的臂弯，生怕握不住她。

　　苏瑾的力气不大，刀只没了半身。

　　顷刻，楚竭突然用力向前，刀身瞬间全没，钝的人生疼，一滴滚烫的泪打在苏瑾脸上。

　　他哭了吗？

　　楚竭俯身贴近了苏瑾的脸颊，他轻声说了句：“终是我对不起你。”

　　这一刻那些怨与恨，都如风卷残云般消散，变成胸腔里久久回荡的悠长叹息。

　　苏瑾大悸，一瞬体内血气翻涌，毒性绞的她生疼，嘴角又流下一注鲜血。

　　当她这些年的委屈全被知悉后再也撑不住独自坚强，放声大哭。楚竭忍痛抽出手来擦拭她脸上的泪水，抚了抚她的耳鬓说；“别哭。”

　　可这世上最止不住眼泪的殊不知偏最是这两个字了。苏瑾叹气，气若游丝的说：“这一生，我终是失去了我爱的，辜负了爱我的。”

　　秋云黄叶落散于辽远里，剩下灰色的长空一片，透彻的寂寞，仿佛能听得到冷风独语。

　　楚竭抱着苏瑾渐冷的尸身寂不作声了一会儿，终是被周军将士护送着回了周营。

　　站在城墙上的夜离知道他窥视了一段最无法言说的脆弱，悲痛到往后的时光里想起这一幕时仍记得彼此间泪水的温柔。

　　她到底舍不得他死，那一刀不是心脏的位置，并不致命。

　　苏太后坠城而亡，周帝重伤，谁都没有想到这一仗是如此开始又如此结束。

　　也许全天下的百姓与将士都不知道他们只是被卷入了一场原本只属于三个人的爱恨纠缠中，在这场角逐中，全天下都成了斗争中的牺牲品。

　　如今不过是曲终人散，一场了结还了大家一份清净。

　　周帝连夜撤兵，并下旨有生之年不再踏入云地半步，不再兵损云国一毫。

　　而苏瑾的棺椁被带回云国帝都陵寝秘密发丧，与云帝合葬一处。

　　说来可笑，她最终也没能离开这诺大而又冰冷的云都城，没能离开他。但也许，对于苏瑾，云褚，楚竭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　

作者有话说你们看完这章的感受是什么呢？这章算是我自己比较钟爱的章节了！写的时候有点心痛，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吧，爱情这回事，有谁能说的清楚呢？兰因絮果，现业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