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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难携大幸 福祸必相倚

羽山仪圣事略

日头打东边地平线上起了,光线穿过湿漉漉的晨雾溜进了窗子。

  帝王榻上。

  焰冠下意识地伸手挡住明晃晃的日光,甫一睁开眼便看见枕边躺着个硕大的龙脑袋,闭着眸子,粗略五六根白须微微晃动着,可见这大龙确是睡得很熟。

  焰冠又顺着龙首往下看,火焰似的鳞片与嫩白腹部相过渡之处正冲她袒露着,两只锐利的大号龙爪松松地抓着锦被,腹部一起一伏之间爪子随着地上拖了老长的尾巴轻轻晃动。

  焰冠吓得坐起来,差点惊叫出声,捂住嘴巴时一个重心不稳咕噜咕噜滚了下去,直直摔了个屁股蹲儿。

  “龙龙龙龙龙……”语言支离破碎,却也怪不得焰冠眼界小,由是这人间五洲从未降下过真龙,不过是些仿龙仿凤的鸟儿兽儿,至多将化形的蛟稍作停留时叫人看见大为惊奇,龙凤麒麟却是不曾有过的。

  焰冠捂着嘴巴拿着食指小心地戳了戳光芒四射的赤红龙鳞,指尖传来凉凉的触感,焰冠突然想起来自己家的小烛龙不见了,又忆起昨晚的种种来——

  「焰冠,你喜欢的太禧白,母后都叫侍卫们一一搬了来。」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女儿喜上眉梢爱不释手的模样,又唤来小宫女道:「陛下爱桑落玉薤,让哀家的银卫去抱几坛来。」

  焰冠摩挲着太禧白的坛子笑得眉眼弯弯,轻轻地揭开盖着的酒布,殿内不多时便酒香四溢,原本准备入眠的辞水闻了味道竟从纱下探出了龙脑袋出来看。

  「今儿高兴,我们母女两个不醉不归!」太后豪迈,一巴掌拍在玉石桌上,手掌竟不见半点泛红迹象。

  焰冠并不反驳,她知道母亲是宽慰她,有师父琅玹道人拦着,料想那墨清瓷也翻不出什么天儿来。尤其是,今日与烛龙互通心意,总算确定了不是她一头热,也叫连日来频频叹气的太后放了心。

  「好!」焰冠长靴轻点,长剑出鞘气势如虹,掌心翻转稍稍用力一推剑柄,惊鸿长刃瞬间便深深嵌在碧金窗楞旁的墙壁里了。

  「那还是比赋!待到尽兴,焰冠再为母后舞一场惊鸿剑法!」白袍浮起如同展翅的白鹤,焰冠轻轻落下,稳稳坐在桌旁。

  虽有些乏,辞水也不打算睡了,昂着脑袋静静地看着吟诗作对顺便豪饮的母女俩,感慨这二人实非等闲之人,行走笑闹间俱有不同寻常的王者气魄。

  「母后,」焰冠摇了摇手里空空如也的青玉瓶,又把它倒过来确定一滴酒都没了,抬头看向母亲道:「桑落玉薤没了,我要漪斛春。」

  她歪着头,似醉非醉,眼前像是蒙了薄雾般朦朦胧胧的,看得辞水暗自发笑,笑意却温和得堪比春光。

  「你呀!好,好,都依你,小馋猫。」太后本想拒绝,但见她脸蛋微醺的可爱模样终是没能说出口,只得叫来小宫女吩咐再抬些漪斛春来。

  焰冠笑起来,葱白的手指握住母亲的脸「啵」地就是一口。转身又瞧见辞水挺着龙脊看得入神,于是步子微微摇晃地走过去,不由分说捧起龙脑袋就是一口。

  忽然而至的灼热温度,瞬间包围的浓郁酒香,这突然的一吻叫辞水毫无防备,闭上龙眸似乎看到了彩色虹桥飘来飘去,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唇上的酒气已经远了。

  辞水睁开眼时,焰冠已经回到桌旁落座了,举起酒坛就往玉瓶里面倒,也不顾及劳什子帝王形象。太后仿佛看得习惯,笑意蔓上眼角,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喜欢,怎么也看不够也是正常的。

  只是辞水有些意外。

  这对母女相处和天界的亲缘截然不同,尤其是蛮横跋扈横竖总要欺压他一头的奇怪天后……又想到撒手不管的父帝,辞水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好!喝!」焰冠松开酒瓶拍起手来,「给我的小夫君也斟一盏!」说着就要再添满酒瓶,幸而太后眼疾手快压住她的动作,忙道不可。

  「不可不可!这一瓶下去你那夫婿怎吃得消,不得当即就不省人事了!」

  「唉~唉~」焰冠柔若秋水面上红扑扑地笑着抽出了手,「那就一口?」见好就收一向是女帝陛下此生最大的优点,她笑眯眯地拿了个小茶杯倒了一杯,步子不大稳却没让漪斛春漏出来。

  辞水笑得眼睛晶晶亮亮如同溪水洗过,轻轻地低头抿了一口。

  焰冠原本紧张地看着,见辞水喝了,开心得不得了,茶杯被她随手丢了回去,却仍然不曾见半点漪斛春落在旁的地方。

  「不能再给他喝了,焰冠。」

  「不!太禧白还有一点,叫他尝尝无妨的!」

  「那划酒拳决定。」

  「我赢了!」

  「就给他喝一点,就当我们喝交杯酒了!」

  「交杯酒是新婚喝的,焰冠,不可。」

  「那划酒拳!」

  「好……好。」

  「我又赢了!」

  「我赢了,略略略。」

  「哎呀,不做数!我出慢了,不做数不做数。」

  「唉!怎么就又输了……」

  「这次我赢啦!嘿嘿,要给夫君喝海中翎!」

  「时运不济,时运不济,不玩了!」

  辞水已不知被焰冠喂了多少酒,只道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身边隐约能听到太后的叹气声,也知道焰冠是故意喝醉的,却还是忍不住陪她玩这一遭,适逢他未曾尝过这人间的玉露琼浆,此番体验,倒是别有洞天。

  焰冠彻底酒醒,光着脚丫子就往外跑,捂着脸心下道自己这次可闯了大祸,跑着跑着又想到若是等自家小龙醒了,发现自己变得如此庞大,还不得吓坏了,于是又赶紧折返往回跑。

  才推开门,焰冠骤然看到硕大一条龙半直立着竖起来,清透得像焰火烧成的琉璃般,辞水额头上的龙角微微晃动,洁白无瑕的龙须经由微风微微地颤动着。

  烛龙雪白的肚皮毫无防备地出现在眼前,看得焰冠愣住了。

  她忽然就想起了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大,只尾巴最细之处就约摸有碗口粗,也是这般漂亮地在神渊瀑布下的潭水里扑腾,时有水花溅在身上,时有虹光折进眼里,那时焰冠恍惚间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辞水低头看着她。

  焰冠也抬头望着辞水。

  龙额渐渐靠近焰冠,与她前额相抵,轻轻地蹭着。

  蹭着蹭着,焰冠笑起来,也是眉眼弯弯的模样,也不管外面乱成了一团。

  辞水心情平静温和,尾巴不自觉地左右晃动着,谁也不知道。

     焰冠把掌心印在龙爪上,避开锋利的爪尖轻轻地握住。

  太后拦在寝殿前,凶巴巴地赶走了所有人,她不许任何人打搅她的女儿夫婿。

  好不容易才更进一步,当然不能让焰冠的努力前功尽弃。

  人间鏡里波纹荡漾,大狐狸笑眯眯地看着太后努力的模样,料想着这孟章神君解开封印的好日子就快到了,心情喜悦决定今日要多牵几道红线,犹记得太清宫里有个小女仙,不如一并给牵了红线罢。

  想毕哼着小曲儿关了人间鏡,背着手踏出了自个儿的牵缘殿。

  这厢焰冠正与烛龙在花房后的泉眼处玩水,水花四溅,互相泼得对方湿漉漉一身水,惊得宫女侍卫们下巴都掉了。

  “母后,我打算带夫婿回神渊瀑布玩一趟,至多三天就回来,这次可不算是离宫出走。”焰冠玩得累了,拽着太后的袖子,心想若是母亲不答应便一直撒娇。

  太后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无奈笑道:“至多五天。”

  焰冠便欢欢喜喜地跑回了寝殿。

  隔日。

  焰冠预备启程,一大早就叫醒了自家未过门的夫婿。

  腰间别了两柄长剑,包袱里装了些皇家的吃食,背起包袱就要走时,却见烛龙迟迟不动弹。

  焰冠只得退回来。

  辞水向自己的身后点点头,焰冠却没能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爱惜地摸了摸他身后的鳞片,末了昂起小脑袋一脸期待的神情,依旧等着他走。

  辞水没办法,只得用尾巴卷起了焰冠放在自己身上,径直穿过了长廊摆尾就朝宫外飞去。

  焰冠趴在他身上眼瞧着离地面越来越远了,吓得紧紧抱住烛龙不敢松懈。眼睛里盈满了阳光下龙背变幻的时而青翠时而赤红的鳞,焰冠第一次觉得这鳞片真是美丽极了,以后还得多让夫婿晒太阳才是。

        习惯了虚空处掠云,焰冠趴在烛龙背上,紧紧抱着龙鳞,辞水感受着背上的小人儿颤抖的身躯眉眼带笑放慢了速度。

  风掠起玉冠高高束起的青丝,云雾里长发悠悠飘荡,不小心摸到了柔软温热的烛龙肚皮,焰冠脸忽然就烫起来,反应极快地收回手,也对那边烛龙其实一同红了脸的模样毫不知情。

  焰冠悄无声息地试图转移注意力,慢慢地离了龙脊抬起头,尽力向远处遥望着,十指却是依然紧紧握着龙鳞。

        烛龙也有些不大习惯地红着腮抖了抖龙须。被人摸到肚皮其实是头一遭,就算是活了四千年,还是会…会……会不好意思。

  待俯仰之间看了个清楚,焰冠忍不住发出惊呼——

  “哇——我西皇竟然这样大,河山这样气势磅礴,山谷这样深不可测啊!”

  焰冠越看云下的起伏跌宕越入迷,脸上的绯红也消退了许多,干脆闭上了眼睛张开双臂迎着风笑起来。

  只见云霞之下西皇国版图尽数展现在一龙一人眼前,无论是深不可测时时泛着金色气泡与烈火光芒的太平渊,还是绵长无尽看不到边际的载梦河,都像是渺小的群山村落上一块闪着光的绸缎,于清澈的阳光下在人与龙的眼睛里熠熠生辉。

        “真美啊!”

  焰冠笑声爽朗,辞水越听越觉得清脆悦耳,不知不觉间亦面露微笑。

  “啊——”天地间回音盘旋着又回到了焰冠的耳朵里,收了双臂垂下来,高度正在不断下降着,瀑布传来的响声也越来越大了。

  森林正在脚下渐渐醒来,清新气息弥漫上鼻尖,焰冠与烛龙相视而笑。

  从站在潭边自嶙峋的怪石旁探出头来偷偷地看着,到白臂伸开如藕节从龙背上动作轻灵跃入潭水之中,焰冠可是只花了几个月的时间。

  对的红线要绑起来,只肖短短数月。

  

        巨龙在寒潭里搅动溅起块块翡翠般的水珠,失了重的大水珠阳光里浮动在空气中。焰冠如一尾游鱼屏息闭气在辞水的龙躯间灵活地穿梭着,戳破穿过辞水吐出的龙息形成的气泡,时不时运气借水力飞出水面击碎那漂浮着的水珠。

  烛龙的视线却始终追随着焰冠的身影,看她在自己的身边游来游去,面带笑意。

  “我前世定然是一尾鱼!说不定是尾积攒了许多心愿的大锦鲤,今世才有这样好的运气遇见你。”焰冠坐在龙尾上倚着龙脊,一面说着一面抬头看着灼灼如月华的龙眸笑,笑得意气风发,笑得肆意张扬,青丝顺着风的方向,抚着与焰冠共鸣的,辞水的心脏。

  人倚着龙一同看风声飒飒的森林,数不清的树木枝叶叠影,哗啦啦的流水带走潭边落下的草籽,龙爪轻轻搭在少女湿透的肩上,像是夏夜梦里才有的画面。

  “天呐……”

  “我都能想到敲锣打鼓迎娶王夫的样子了!”

  “太美好了……”

  银卫们依照太后之令躲在瀑布旁崎岖的小道里,盯着自家女帝的一双双眼睛里尽是满满的艳羡,就连嘴巴也没能闲着。

  “听那守灶的小神说,咱们女帝收的这烛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龙哪!”是喜好八卦还供着灶王爷的小队长。

  “什、什么货真、货真价实……”是刚来的新人小结巴。

  “就是真神仙!我听说,但凡真龙,都得在天上有个一官半职的!”是武功极好什么也都知道一点的焰冠贴身侍卫。

  这边热热闹闹地讨论着,那边烛龙与焰冠还都是听力极好的。烛龙只当焰冠凡人,应当是听不大清楚的;焰冠听了个一清二楚,却只当烛龙是不会武功的,听力应当不如她。一大一小都暗自红了脸,还是焰冠脸烧得过度,开口道:“我还没玩够,我再游些时候。”

  便“噗通”下了水。

  烛龙腾空而起,在树林山涧之间盘旋,像一道灼灼燃烧着的火光。

  八卦的银卫里,偏有个不小心的,脚一滑从山上摔了下去,眼瞧着就要落入水里与焰冠共浴了,电光火石之间烛龙动作迅疾地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那时焰冠正在扑腾着,忽然间被烛龙不由分说叼出潭水有些发懵,烛龙叼着焰冠扭头把她放在后背上。

  那粗心的银卫也应声落进了潭水里,水花飞溅把他的身影挡了个严严实实。

  焰冠贴在烛龙背上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直道这不懂人间情爱的龙竟还学会吃醋了,想着想着便弯起了嘴角。辞水盘旋着穿云过雾,垂目四望睥睨着西皇的大好河山,想起自己方才下意识的反应,忍不住心里发笑,也暗暗弯起了嘴角。

  日头偏西,不甚清晰的龙影带着人影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

  是夜。

  焰冠洗漱过了,才走出殿门,便有雷光直直朝她劈来。吓得焰冠一个趔趄,好在习武之人反应机敏,焰冠借第一反应及时后退了好几步才将将躲开,只是这僻静之处轰隆隆的雷声近在咫尺,把焰冠耳朵震得嗡嗡响。

  焰冠想这雷颇有些邪门了,暂不如回寝殿歇息比较好。刚刚这么想着,又是一道雷光劈下来,正中焰冠前方的玉石小阶,威力之大硬生生是把上面的九层高阶毁了个七七八八。

  焰冠这下是真的有点吓到了,要说第一次是巧合也就罢了,这第二次总不能还是巧合吧,哪有雷能揣度人的心思还揣度得如此准确的,焰冠想着,下意识抽出了腰间长剑摆出防守的姿势。

  然而一道雷正正劈中了焰冠手上寒光闪烁照人如鏡的利刃,震得焰冠丢了剑虎口都溢出血来,任他好汉也不与天斗,焰冠心想自己或是不知何时得罪了什么隐秘的绝世高人,连忙三步并作两步飞进了自己的寝宫。

  谨慎小心地关紧了殿门,连缝隙处亦堵得严严实实了,焰冠才疲累不堪地倚着门慢慢坐在地上,方才那雷似是有备而来,真真叫她第一回尝到心惊胆战的滋味,她从前不畏生死,可如今有了软肋,却也想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了。

  辞水初初恢复真身,就如此折腾了一整天,现下是什么力气精神都没有了,倚着焰冠的帝王内帷昏睡得如同小兽。焰冠听着门外的阵阵余音心下仍然不得安宁,瞧了瞧熟睡的烛龙算是获得了许多安慰,便屏住了呼吸轻手轻脚地起身,长衫掠过桌角拖在地上,还想喝口桌间茶水时焰冠已抖如筛糠顾不得其他了,因只觉得脑海疼得要紧,趴在榻上便不省人事了。

        次日清晨。

        帝王内帷。

  焰冠侧着身子支着脑袋,凝视着地上数层锦被上龙躯盘成浑圆一团熟睡着的烛龙。

  很明显,榻上完全不够烛龙睡的。好在太后还算贴心,见烛龙疲惫不堪,便命人在地上铺了不知道多少好东西,焰冠粗粗一数,少说也铺了个七八层。

  焰冠躬身把掌心贴上去,舒适的沁凉温度,柔软的金丝绒轻轻覆着龙爪。

        “母后倒是贴心!”焰冠笑得眼睛闪闪发光,“戴上绒套也好,省得他睡梦里无意识磨砺利爪。我那榻边叫他磨了好些檀木香屑,晨起不是我就是他,总要轮番打喷嚏。”

  焰冠听着窗外的声音动作一滞,她忽然意识到,雷停了很久了。她终于放下心来,昨日玩了一整日加之雷劈着实疲惫,焰冠也顾不得其他干脆直接倒头就睡。

  焰冠与辞水昏睡了整整两夜一日。

        第三日,天才蒙蒙亮,焰冠便迷迷糊糊听到有什么敲打石头的声音,她下意识披了衣服打开殿门,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瞬间灵台一片清明,脑袋清醒得不得了。

  “火火火火火鸡……”焰冠吓得不敢靠近,一双褐色眸子里尽是烈火颜色。只见门前的石狮子上正站着一只通体火红的凰。

  焰冠自打出生以来,从未见过龙凤麒凰,乍一看还以为这是什么成了精的火鸡,忙跑回了寝殿关上大门。

  透明水珠滚下嫩青草叶,辞水朦朦胧胧地睁开龙眼,灿烂的晨光已然洗去一身的疲惫与尘埃。

  摆摆龙尾活动活动后爪,辞水自压出了坑印的软榻走到大开的殿门前,却见焰冠正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焰冠立刻关上了门,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询问烛龙:“你在天上当官的时候可有拈花惹草?可有什么追求你爱慕你的仙女儿?”

  烛龙颇感奇怪,以为是她醋意上来了,便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既不曾有过追求者,难道外面那火鸡是友人?”焰冠低头沉思着自言自语,按着太阳穴深感头痛,于是又问辞水:“你在天上认识火鸡啊什么金红的鸟儿吗?外面有只火鸡威风凛凛的好生漂亮,看着像是你们天上的兽。”

  辞水笑了,龙眼合眸又睁开,低头在她蓬松的发顶上蹭了蹭。心下一时有些好奇,究竟是何方仙子下来了,竟能躲过月老他老人家的法眼。

  总是这么躲着也不是回事啊,算了凭我焰家女子狼豺虎豹都没怕过,区区一只火鸡有什么好怕的。这么想着,焰冠大力推开殿门往外走。

  凰灼灼燃烧着朝焰冠飞过来,焰冠极力镇定自己,表面上丝毫没有半点畏惧之色继续往勤政殿走,既不曾后退一步也未曾特意看它一眼。

        只有辞水知道她怕极了。

  翠色欲滴的树叶摇摇晃晃地落下,凰收了焰火般的羽翅落在焰冠肩上,不再动弹了。

  叶子顺着风儿落在手心里,想到传说中的天界,焰冠莫名心下安定许多,竟丝毫不觉得灼灼燃烧着的凰爪滚烫,偏过头朝辞水眨眨眼,一副「看吧,我做得多好!」的小模样。

  辞水惊得动作都停了。

  光滑润泽的龙眸里,焰冠远去的背影光明磊落,凰栖在她肩上安安稳稳,一动不动。她竟能让向来只栖梧桐的凰栖在肩上——辞水龙须颤了颤,这绝对不是单凭人间女帝的身份就能做到的,至少是这凰的主人——

  难道她前生是沃地养凰食凰的沃民么。辞水思绪万千,脑袋转得飞快,又想到天后母家的女子们仿自己族内雄鸟以尾羽开屏的样子,果断地否定了这个想法。

  既不是治凰的沃民,却还能招来火凰守护——

  烛龙的脑袋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他想他可能需要回天界一趟了,此事须得查阅些古老典籍才能确定真相。

  焰冠总算习惯了肩膀上站着一只会烧火的鸟,她转了后花园三圈,带着火凰一脸得意地踏进了勤政殿。

  辞水远远看着她的背影,既是第一回无限怜惜地看着她的背影,也是第一回懂得心疼的感受。纵使她勇敢无畏,她胆大包天,但若是真如他所想的那样……

  龙眸浮泪。

        他犹记得幼年曾经在古籍看过的故事——凤鸟献卵……龙首微垂,一颗硕大的晶莹泪珠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焰冠肩负火凰笑眯眯地站在殿上。待一落座,她肩上的凰便引颈长鸣展翅腾起,好不威风;绕过穹顶一周留下星星点点的火光,大臣们从未听到过如此清脆悦耳的啼鸣,啧啧称奇间不知是谁带头,偌大的朝堂里群臣纷纷屈膝下跪道:“恭祝吾帝万寿无疆——”

  焰冠扶额道:“且先免礼,诸卿平身。何至于此,诸君知朕女中魁,朕心甚慰。”

  群臣听闻此言竟齐齐二拜,这大阵仗看得焰冠尴尬非常。

  不出三日,西皇上下传遍了女帝焰冠得神兽相助,龙凤同降同守西皇皇宫的消息,神渊西韶诸国听了这西皇无人不知的消息也纷纷表露出意欲一见的意思来。

  管它情敌还是好友,管它是来人间做甚的,焰冠只觉得有这一双奇兽在心下很是安定,所以当太后询问她生辰日开宴请诸国何如时,她掌落青玉桌面笑道:“要看便看,要来便来,一切听凭母后安排!”

  太后知道她向来豪爽,于琅玹道人座下受教时,便见经识经,见文解文。

琅玹道人安排她独自居于藏书阁,不出一年,经史皆通,已达政书史略至满之境。想来是个天授帝位的命运,故替她斩断了江湖姻缘。太后重病时,焰冠尚未及笄,以至焰冠才结及笄之礼皇室便匆匆将她接回,琅玹叹息道此后必酿苦果也顾不及。

  只是他们如何能料到数日后,太后竟奇迹般逐渐好转起来。

  “好。”太后应下了。

  而焰冠为师父琅玹所斩断众多姻缘里,唯留下墨清瓷一关门弟子的祸根。焰冠道有师父在,她大可不必担忧。辞水听了此话,却不若此想。

  能与她姻缘纠葛,这墨清瓷定然不是单单一个济世神人关门弟子的身份。然而细究起来——辞水深觉回天界一查数九古籍很是必要,很是要紧了。

  焰冠坐在桌旁摸着凰羽脑袋一点一点,她午时犯困是常有的事情,只是辞水很是忧心,他过于在意她过去未能了结的姻缘,乃至于心焦不能已。

  半月后。

  太后的办事效率过高,焰冠今日便要出城迎接各国国主王侯了。

  辞水仍在寻找回到天界的办法,思虑再周全,现下也只能等待。

  凰鸟烛龙留在鸾凤殿内梳洗等待出宴,此番只有焰冠率诸皇亲长辈亲迎。此时千里晴空无云无雾,诸国浩浩荡荡的阵仗方抵城门下,却听凭空惊雷。

  忽有雷电瞬息万变直冲焰冠面门而来,吓得诸侯纷纷躲进了轿里。焰冠横眉怒目,持一把大刀「碎魂」劈空而出,雷光正直直而下劈在刀上。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焰冠掌心发力,碎魂刀在她手中转了几转,竟又对天劈了回去。

  刀中雷劈云下雷,霎时间虚空之中云雾翻涌,电闪雷鸣,平原竟被两道交织撕扯的惊雷生生劈出一道焦黑落土的深渊来。

  西皇宫鸾凤殿。

  凰鸟正啄羽间却突然长啸一声盘旋而起,引起一阵风暴直直破开金碧辉煌的殿顶南飞而去。此鸟护主,辞水瞬间便意识到焰冠有难,龙身甩水龙尾一抖,从凰鸟破出的洞迅疾向南飞去,紧紧跟着火凰留下的星光。

  孤身一人以力撼天雷,焰冠趁雷劈的间隙冲着众人大吼:“退三百里!!!”听闻此言,原本就吓得哆哆嗦嗦躲躲藏藏的皇家诸侯们驾车立即便往回跑,也不管看什么龙凤了。

  接着又是一道天雷劈来,焰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接踵而至的惊雷东引,碎魂刀飞出令重重雷电雷将古木烧了个焦黑,旋即便又飞回她手中掌心处,焰冠趁机往耳朵里加塞了两团幼鹅的绒羽以避雷声,而她原本干干净净的雪白额角早已尽染尘烟灰黑一片。

  重重云霄之上雷公电母始终未敢下死手,只是追着焰冠劈开,九天惊雷用来对付一个凡人之躯未免有些太……卑鄙,何况这凡人还是太初鸿蒙时诞生的神凰。

  因此他两位并未用全力,以至于旁侧的天后苡汀愤怒至极至逼二神照死里降雷下电。

  “凤求凰凰应凤,这凰当是我儿朱雀解目的!!天地间哪有凰鸟结青龙的道理!!”苡汀的狠毒尽付于瞳中,目眦尽裂架势可怖,好似要张目吞日。这可怖的愤怒令雷公电母不得不闭着眼睛不间断地降下雷电去。

  焰冠终是闪避不及,被雷劈中了左臂,顿时血肉飞溅猩红自臂膀喷薄而出,焰冠咬紧牙关滚到一旁,脏兮兮的脸上青丝裹烟黏结成了块。

  又是一道雷穿云而下,焰冠闭紧了双眸叹息道终是娶不了这天上的夫婿了。正欲承雷时却听到了凰鸟凄厉哀鸣,时有鲜血点点落在脸上,甚至,是热的,滚烫而粘稠。

  正替焰冠受了一道雷的火凰不断地凄厉哀鸣着,又受下一道直劈焰冠的天雷,已然是气息奄奄的模样。在焰冠的眼睛里,有凰羽片片落下来。无边无际的昏黑,接连不断的轰鸣,逃窜得无影无踪的人群,一切都是对她过往堪称志得意满的十八载的莫大讽刺。只有在面对上天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从前不过是舞刀弄枪的雕虫小技,对于天意来说,从来都不值一提。

  焰冠的眼角落下泪来,浸润了血腥味遍布的暗红土壤。

  烛龙携火而来,遮天蔽日,长尾摆动画地成火海。火凰沉沉落入滚滚火舌之中。青凰自南方飞来衔起地上动弹不得的焰冠引颈长鸣。

  西皇国师此刻正站在西皇命脉西皇山顶,滚烫的熔岩翻滚着,其下似乎有异动,时时传出震慑人心的凤凰鸣叫声。

  “得赶紧告知陛下!”山间裂谷,面对横空出现的火热深渊,国师擦去脸上的汗渍,心道这究竟是什么怪象,请巫师占卜已变成当务之急。

  西皇的皇城之外——

  火凰落江,江水瞬时灼灼燃烧化为火海,焰冠合眸,心下道原来凤凰浴火重生竟是真的,只是这代价未免也太惨烈。

  “嗷——”

  巨龙盘旋咆哮,震动四方天地。

  焰冠左臂耷拉着,有血滴下去,焦黑的土地晕染开一片鲜红,仿佛唤醒了什么。

  烛龙皮碎重塑而获新生,累积千年道行方成青龙破云而入,镇守人间的四凰跟着它旋转升腾直入云霄,气势磅礴,何止慑人间,足以震六界。

  苡汀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低头盯着自人间破云而来的青龙与四方之凰连连后退。

  “老夫误判,老夫误判,有四凰守护,这哪里是什么上古神凰啊!”白发老头老泪纵横懊悔至极,忧虑地在人间鏡前走来走去,转来转去。

  “这怕是太阴幽荧才有的动静啊——”

  听闻此大叹,天界震荡,众神震悚不已。这个名字遥远而清晰地传进了天帝的耳朵里,他忽然想起了儿时在父神膝下听过的传说。

  太初鸿蒙,宇宙诸天混沌开辟,至阳之炁与太阳之精合化,生太阳烛照;至阴之炁与太阴之精合化,生太阴幽荧,二者合为两仪,分为圣神,而生四神兽。

  无须再查古籍,辞水已经明白焰冠究竟是何转世,又是何所化,至为巧合的是,她的身份竟与他所推测的情况并无二致,现下便只待一个契机,叫他再确认一回了。

         若如他所料,此中曲折,一定超出了他的想象,游龙哀鸣不绝,世人皆莫名心碎,闻之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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