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

随着和一见如故的青木雨世的交谈，佐仓木洛洛讲了很多自己的事情。

她从小就听不到声音，而发现这一点，已经是她四个月大的时候。

大她五岁的哥哥，佐仓浩明，从小就调皮，他在佐仓木洛洛耳边点响了一个小孩子玩的摔炮，一摔就响，没有什么杀伤力，但鞭炮的响声对四个月大的小孩子还是不小的惊吓。结果直到哥哥被自家爸爸一巴掌打得哭出了声，佐仓木洛洛还是没有丝毫反应，优哉游哉地晃着自己的小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去医院检查，听力系统和神经系统、婴儿的精神状态都没有任何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听不见声音，对任何声音都不会做出反应。

父母锲而不舍地去大医院看病，认为既然听力系统什么的都没有问题，那就有再次听到声音的可能。助听器也换过各种各样的。

结果三年多过去了，佐仓木洛洛依旧听不见，助听器完全不起作用。即使才三岁半，受家里阴沉氛围的影响，看惯了父母无声叹气的模样的佐仓木洛洛也变得不爱笑了，就连“啊啊”的声音都很少再发出来。

小孩子总是很敏感的，大人们装出来的欢快没能骗过佐仓木洛洛。尽管她深切知道自己“被爱着”——不如说正因为父母都爱着她才会那样的苦恼——家里的愁云却总是让她无法开朗地笑出来。

佐仓木洛洛四岁的时候，父母终于不再执着于恢复她的听力，只能承认尽管她没能被检查出什么异常但终归是个聋人，于是送她去了聋人的特殊学校，并且在特殊学校老师的帮助下积极调整自己的心态，接受了自己孩子听力缺陷的事实。

那之后家里的氛围就变得明快了许多，佐仓木洛洛也一点点地学习手语，她很聪明，学得很快。父母也在空闲时间学习手语以便和女儿沟通，并且希望哥哥佐仓明浩也一起学。

佐仓明浩一开始很抗拒，并且因此而讨厌过妹妹一段时间，认为都是因为自己这个有问题的妹妹，才导致自己需要学习这些多余又莫名其妙的东西。不过后来家里使用手语多了，他也就慢慢地学会了一些，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妹妹的态度缓和了很多。

最后他决定跟着双亲一起学习手语，并且对重归于好的妹妹坦诚她的名字是他取的，而且他是根据当时疯狂喜欢的动画片里主角养的一条很聪明的狗来取的，也就是说，“木洛洛”本来是一条狗的名字。他为这件事向妹妹道歉并且表示以后会叫她“木洛子”。

当时五岁的佐仓木洛洛觉得“木洛子”挺可爱也就没有追究什么。

之后因为父母工作的缘故搬家，年少体弱的佐仓木洛洛经常拜访小区门口的小诊所，并且在那里也做过有关听力的咨询，一来二往，就与诊所的主人——一之濑音符熟识了起来，当时一之濑音符21岁。

遇到一之濑音符是佐仓木洛洛真正从儿时阴沉的性格走出来的开始，一之濑音符总是温柔、理性、聪明博学又有着超乎常人的坚强，而且从来不嫌和佐仓木洛洛用文字交流麻烦，总是耐心地读佐仓木洛洛歪歪扭扭而又稚嫩的字，后来甚至还学了些手语。这样的她成为了佐仓木洛洛的榜样。

但佐仓木洛洛和一之濑音符关系发生质变的时候是在她七岁的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已经记不得，只记得因为那件事，她哭啼啼地去找了一之濑音符。一之濑音符送给了佐仓木洛洛一个一直戴到现在都没摘下来过的高音符形状的耳钉——当时发现那耳钉居然根本摘不下来的时候佐仓木洛洛和家里人都吓了一跳，佐仓明浩还声称要去找那女医师问罪，最终被妹妹拦下。

一之濑音符帮佐仓木洛洛带上那奇怪的耳钉，叮嘱她不要将“那件事”告诉任何人，家人也不行，并且不能摘下耳钉。

最后一之濑音符对年仅七岁的佐仓木洛洛提出了邀请：

“要不要来我这里，学习有关医学的事情？”一之濑音符在空白的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说不定也会对你找回听力有帮助。”

于是佐仓木洛洛一有空就泡在一之濑音符的诊所里，虽然经过这么多年也没有找到恢复听力的方法，但总归学到了一些东西。

佐仓明浩也渐渐长大，变得愈发懂事了起来，虽然也经常捉弄妹妹，但他确实开始有些理解“亲情”是什么了。

佐仓木洛洛就这样被所有人爱着，慢慢长大，之前的阴郁一扫而光，不为自己的特殊而自怨自艾，只求不断精进自己的能力，变成更加优秀的人。

到佐仓木洛洛九岁的时候，终于放弃了所有的助听器，不再寄希望于这种手段。而她自己也开始更加深入学习唇语，希望能够看懂别人平时说的话，也希望自己能够说出话来。

13岁时佐仓木洛洛曾差点被学校的无良教师侵犯，但被来接自己的哥哥及时发现。佐仓明浩将那老师狠狠揍了一顿，之后那老师被迫辞职，学校里再也没有人敢惹佐仓木洛洛。

而佐仓木洛洛最大的人生转折点之一莫过于16岁，觉醒了控制头发的爱丽丝。

小女孩本来就爱美，她虽然没有特别追求美，但一直很喜欢自己一头乌黑顺滑的头发，她将头发留得很长，几乎能够到臀部，也很注意打理，心情好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用这长发编个发型玩。

她的长发是她长相上最大的亮点，所有人都会被她的秀发吸引去视线，而她也为自己的长发自豪。

那天轮到她做饭，佐仓木洛洛做了四道菜，做好了想要两盘两盘地端到饭桌上，就在她两手都端着盘子的时候，转身的动作又碰掉了一个盛满菜的盘子。

糟了！

她这样想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做好的菜跟着盘子一起下落，而自己却分身乏术无法接住它，不由得很是焦急，发出没有意义的“啊啊”的声音。

就在她以为这盘子和自己做的菜都要无辜牺牲的时候，想象中的一片狼藉的场景却并没有出现，那盘子居然就那样浮在了半空。

不，并不是浮在半空。佐仓木洛洛将手里的两盘菜放回桌上，仔细端详本该落地的盘子。

乌黑的什么东西盘成螺旋状，将盘子稳稳接住，像架子一般。佐仓木洛洛伸手摸了摸，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头发。她将盘子拿起来，头发便按照她的意志散开，恢复平常的样子。

佐仓木洛洛疑惑地抚摸着自己的长发，从不可能有反馈感觉的神经的地方感受到了清晰的“抚摸”的触感，以及，刚才没有意识到的，接触盘底的“烫”的感觉。

她无法理解这种现象，但也没有感到惊吓，她当时想的只是想要知道头发出现这种情况的原理，或者也有可能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先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再想办法处理。

当时一之濑音符刚好出差学习，佐仓木洛洛便没有去诊所，在家里等家人都回来了后便手口并用地将这件事告诉了家人。

家人很难直接相信，佐仓木洛洛费了很大力气才让头发再次动起来证明自己说的话。

父母和哥哥都惊呆了，一时说不出什么，一家人只能沉默地度过了夜晚。

之后头发动起来的情况越来越多，佐仓木洛洛的同学和邻居也渐渐察觉了异常，旁人的话也传到了父母那里。

父母思考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自己虽然能够接受女儿是个聋人，但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是个“怪物”。

一个像美杜莎一样的，能够操纵头发的“怪物”。

于是在一个休息日，他们决定将女儿的头发剪掉。

当时佐仓明浩刚好出去玩，对此并不知情。

而佐仓木洛洛也顺从了父母的这一决定，将自己宝贝了十多年的长发置于剪刀之下。

然而这头发并不只是“会动”，它还有着“感觉”。

一剪刀下去，佐仓木洛洛疼得直接叫出了声。仿佛血肉被直接割开，虽然没有流血，佐仓木洛洛也感觉从切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漏了出去。

父母面对这样的情况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决定父亲按着女儿本能挣扎的身体，母亲继续将头发剪下。

佐仓木洛洛流下生理性的泪水，模糊的视野中剪刀的寒光一闪。

“木洛洛，你要相信，不管怎样，我们都是一直爱着你的。”

她感受到了剧痛，当嘴唇从痉挛中暂时缓解时，她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回应：

“嗯，我相信。”

“咔嚓。”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剃光头发，在她光滑的头皮涂上防止再次生发的药物时，佐仓木洛洛甚至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剪下的头发被秘密地烧掉，父母为女儿买了昂贵的质量极好的假发，对外人就说佐仓木洛洛将头发剪短了一些。当旁人问起为什么佐仓木洛洛的发质看起来没有以前好的时候，就用“是错觉吧”之类的搪塞过去。

佐仓明浩回家时看到光着头的妹妹愣了很久，听了佐仓木洛洛的解释，他沉默许久，后用虽轻却足以让家里所有人听见的声音问道：

“你的头发，不是还有触感吗……”

尽管佐仓木洛洛用哭红了的眼睛看着哥哥，轻轻地微笑表示没关系，他最后还是对父母发了火，发泄一通后狠狠地关上了主卧室的门，即使听不到摔门的声音佐仓木洛洛能知道哥哥用了很大的力气。

佐仓明浩用力地抱住了妹妹，轻轻抚摸她曾经有着所有女生都羡慕的秀发的后脑勺，没有说话，就这样默默地抱了十几秒，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之后哥哥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虽然没有改变，但与父母的关系终究也渐渐缓和。

佐仓木洛洛甚至觉得除了自己戴上了假发，生活就像以前一样平静了，也不再有“会动的头发”这种脱离日常的东西。

然而就在佐仓木洛洛带上假发的四天后，学园的人就找上了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