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女有梦（三）

夜里白莫三人来到那姑娘入的那座墓前，她正要捏个诀唤那姑娘出来，忽觉背后一阵疾风，白莫回过头去，就见那素衣姑娘已经站在了自己背后。

素衣姑娘看着挺正常的，但是苦渡哀已经开始念起了白莫的名字。

白莫觉得这倒霉孩子真是听话，正要夸他，奈何这姑娘想要与她打上几架，白莫没来由地烦躁，错过了夸孩子的好时候，会影响孩子成长的。

正待白莫与这姑娘打起来的时候，苦渡哀与十一身边出现了五个黑衣蒙面人。

苦渡哀一面看十一单挑五个人，一面看白莫大战女鬼，月色之下，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担忧哪个。

所幸，这两个都不需要他担忧。

白莫用符困住那姑娘的时候，十一也正好收了尾。

苦渡哀不由得喜从悲来，悲从喜生，他果然是这队伍里最弱的。

十一这般能力倒是惊讶了白莫，以一挑五，同是死士，那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

白莫苦渡哀，过来。

白莫还是惦记着夸苦渡哀，待他唯唯诺诺不情不愿地走到白莫身边的时候，白莫摸了摸他的头∶

白莫遇到危险喊我的名字真是乖孩子。这成就感真是前所未有的啊。

苦渡哀被摸得一阵恶寒，他急忙闪去了十一身边。

十一负责处理人，白莫负责处理鬼。

苦渡哀他们都死了?

苦渡哀凑过来不由得惊惧。

十一嗯。

苦渡哀你们不应该是认识的吗？

十一我开始留有余地，他们却处处下了死手。已经各为其主，自当不留。

苦渡哀得出一个结论，不是十一太绝情就是白莫的符太阴暗。

这倒霉孩子哪里知道，死士只是行尸走肉，是没有任何交情的。

白莫为什么跟着他?

那姑娘被符缚着，真是半分都动不了。

萧湘语我为何要告诉你？

白莫抬眼看了那姑娘一眼，眼睛里闪过了只那姑娘看得见的金光。

萧湘语毕竟是个百年鬼，见多识广，遇见过捉鬼的道士，她知道，遇见道士，尚可以逃脱，遇见眼前这位年轻姑娘，怕是逃不了。

她叫做萧湘语，那真的是她的墓，她死了将近一百五十年了。

萧湘语我自幼身子便不好，我爹说是早产的缘故，因着那早产，我娘也没了。我爹在我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萧爹送了萧湘语去山上修习武艺，希望能强身健体。

萧湘语就是在那里遇见了苏风冉。

苏风冉是大师兄，自然是知道这小师妹身体弱，由此便处处都护着她。

苏风冉小师妹，你这早课不上，饭总要吃吧？

苏风冉将提着的食盒放到萧湘语院子里的石桌上，萧湘语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去院子里打了水梳洗。

萧湘语吃什么？

苏风冉你猜一猜。

萧湘语嗯……我猜是山下王记包子铺的包子。

萧湘语打开食盒，果不其然，又猜中了。

苏风冉你怎么次次都中？

苏风冉拦下她的手，将筷子递给她。

苏风冉不许用手。

萧湘语嘻嘻一笑接过筷子，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萧湘语师兄聪明盖世，不如你也猜一猜缘由?

苏风冉我可没有你猜得准。吃过饭了，去师父那里一趟。

萧湘语师父他老人家不是昨儿个才见过我吗？

萧湘语腮帮子鼓鼓的，像只贪吃的花栗鼠。

苏风冉你是师父最喜欢的小弟子，想多见几次也不足为奇。

萧湘语扣响师父的房门的时候，她就知道她该走了。

萧湘语我那时，身子越来越差，约摸是走到穷途末路了，我瞒着他，什么都没告诉他，我依旧每日赖床由着他来唤我。我不想死在他面前。于是，我决定悄无声息地离开他。

离别的那日，萧湘语站在远处看了苏风冉好多好多眼，她知道，这一别，怕是再也不能见了。

萧湘语我五岁那年上山，十七岁那年下山，我觉得那十二年像是偷来的，我跟他看过夕阳，追着落日而去，我健健康康甚至可以活蹦乱跳，要不是有一日早上我呕了血，我还以为，我们还有许多好光景。

萧湘语死在正月十二那个晚上，再过几日，她本是要过十八的生辰的。她爹终究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正月十五，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地闹作一团，街坊邻里都在准备庆贺这上元佳节，萧家却在出殡，萧爹一病不起，已经无法亲自送他最疼爱的姑娘最后一程，唢呐的悲鸣响彻天际。

分别不到半年，萧湘语和苏风冉见了最残忍的一面。苏风冉全身上下凌乱的不成样子，像是在路上摔了好多下，他面上冷着，心里已经千疮百孔，疼痛渗透每一寸骨头。他想着，要不是他偶然听到师父说起小师妹的住址，要不是他惦记着小师妹的生辰想要提前给她个惊喜，要不是，要不是，要不是，他连送这最后一程的机会都没有。

萧湘语他送了我最后一程，他没掉一滴眼泪，而我，却是想哭也哭不出来。

萧湘语看到苏风冉万念俱灰一蹶不振的样子的时候，突然无比后悔，后悔自己瞒着他，后悔自己连他们的情谊都没有挑明白，后悔没有让苏风冉见到自己最后一面。

萧湘语我七岁那年，院子外面有棵超大的槐树，我们两个就坐在树干上吹风。

七岁的萧湘语偏头看着九岁的苏风冉∶

萧湘语师兄，你知道什么是死吗？

苏风冉死就是去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萧湘语啊，死真是可怕。

苏风冉死不可怕，死去的人们一定去了一个跟这里一样美丽的地方。

萧湘语你如何知道?

苏风冉我想的呀，小师妹，师兄厉不厉害？

萧湘语师兄好厉害，师兄是我见过最最厉害的人。

苏风冉难得的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死去的人们一定去了一个跟这里一样美丽的地方，我怀有悔意，那个美丽的地方我没看见，你也看不见我了。

对生死之事看得淡的，都大概是还没有经历过刻骨的离别的。

苏风冉以为会和萧湘语长长久久，以后会一起去往另一个美丽的地方。

萧湘语我一直跟着他，看着他终生未娶，郁郁寡欢到死在三十岁那年。我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白莫于是你将自己耗到了快要灰飞烟灭？

萧湘语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再见他一面。

白莫他都不记得你了。

萧湘语是我辜负他，我一意孤行，我我我，罪无可恕。

萧湘语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她悔意漫天，在做鬼的这些日日夜夜里，她想过无数次，若是自己老老实实告诉他，他是不是就可以活得长久些？

白莫你想见他一面?

萧湘语我以前没法显形，如今又是强弩之末，到底还是奢望见他一面的。

白莫那你见他一面，同他说些什么？说你与他上辈子本该长长久久，你想清楚，你这一世也陪不了他，他若是记得你，恐怕下场跟前世一样。

白莫这话说的无情又通透，她只是不想这姑娘再后悔一次。

白莫你看他一眼，了却了执念就好。

有些执念，是可以靠一人成全的。

回城的路上，苦渡哀觉得白莫挺无情的，他原以为白莫会像上次那柳家小姐一样，让萧湘语同苏风冉见一面，可是她没有，她直接送了萧湘语走。于是苦渡哀一路上不管白莫怎么逗他，他都是一张苦瓜脸，不带回话的。

白莫觉得挺新奇的，想看看这倒霉孩子能跟她生多久的气，结果下午出发的时候他就兴高采烈地拉着白莫和十一了。

苦渡哀天真但也通透，他能想明白。不见是最好的法子。

苦渡哀倘若萧姑娘在刚死的时候就去轮回，他们会不会在人间重逢？

苦渡哀不知道上哪儿扯了一把野草，庸自拿在手里一个劲儿地乱舞。

白莫谁知道呢，相爱还是要及时相拥。

白莫临走前独自去见了那苏风冉一面。

苏风冉姑娘怎么又来了，我从未遇到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苏风冉照例不耐烦，想着好好的姑娘怎么偏偏做了江湖算命的。

白莫我见你掉了东西，想着给你。

白莫递给苏风冉一块玉佩。

这明明不是他的东西，可他又觉得熟悉，连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湘女有梦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