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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红莲卷 八

我与四魂君当月老的日子

地下鲸墓

石台最中央的尸层被掏掘出一丈宽的圆形壕坑,能透过根系看到洞壁上骨碴丛生的切面。少司命和奏姬盘腿坐在坑洞最底层,躯干部分被银白色树根缠绕严实,主根则沿着脊椎攀援而上,末梢刺入后脑,似乎与人体合二为一。这里原本就是低洼地带,现在血水已经蔓延至她们的腰腹,但两人都像是进入了某种沉睡状态,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而根系随着道符和咒印的催动,以一种近乎诡异的速度疯狂分裂增长,穿透坚硬的骸骨和尸块形成全新的符文,像是朝着外界不断延展的巨型地毯。

浅葱躲在两人的头顶、位于堡垒中上方的夹层,头顶用发光的生长根系笼罩出坚固的半球形防护。现在顶层堆满了撕裂的残肢和碎块,随着外界的战斗达到空前激烈的状态,各种颜色的血水和浆汁呈线状从缝隙内流淌而下,像是舀起汤面时从漏勺内沥出的汁水。

浅葱全身浇淋着热气腾腾的黏腻血浆,看上去像是刚出锅后淋满茄酱的生菜卷,但女孩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不满和抱怨,从战场的角度,这里已经是大人为她提供的最安全的地方。

“撑住了别被淹死,”她还记得在将树根植入体内前,道士特意叮嘱的话,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吓唬她, 少司命仰起头看了她最后一眼。

“万一真的搞砸了,半小时前算你头上的那俩,半小时后要是搞不定,再来怨我!”

现在事情似乎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狭窄逼仄的空间随着根系不断地向外拓展,积压了上百年的碎肉和血脂被新生的植物根系迅速穿透包裹,缓慢分解成细碎的骨片逐层粉碎剥落。浅葱趴在根丛上,头顶依旧淌落着血水,但随着根系不断增生,吸收和净化的力量明显加快,淤积在坑底的血浆终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开始下沉。

最外面依旧是海啸般刺耳的震动和轰鸣,浅葱只透过缝隙见过一眼,海浪的组成部分,是成千上万用脓包、肉瘤、粘膜挤压堆叠,如同混沌般毫无形态的软肉山丘。它们从四面八方隆升,又顺着巨型凹坑攀援而下,表层黏连着各种形态的鳞片节肢和甲壳,在上万条根系的照耀下,像是从堤坝上倾泻的彩色洪水。而外面的两个人始终保持着战斗状态,就像历经潮水冲刷后依然伫立的礁石。

树根堡垒的最外层笼罩着一层暗紫和亮粉交织的剧毒光罩,地下复苏的除了那些造型恐怖的肉块和组织,还有大批甲壳和体型严重畸形的海虫,它们像是饿疯后突然闻到腐肉气味的乌鸦般前赴后继地冲向中央,神经麻木后的自己甚至能近距离地看到张合的口器和金属般密集攒动的肢节,然而妖物无一例外都在接触光罩瞬间被爆裂撕碎,变成冰雹般汁水淋漓的碎块从光罩上缓慢冲刷流淌,肢体和内脏会在三个呼吸内腐蚀溶解,沥出新鲜的血水。

这是浅葱第一次看到师父以外的巫女杀戮妖怪,与擅长贴身近战奏姬不同,或者说不是战斗,而是碾压式的毁灭和屠杀。群体攻击对于她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地底随着尸骨复苏涌动起前所未有的,如同海底火山喷涌般磅礴的死魂能量,在她周围凝聚出几乎覆盖整片空域的气压带,密密麻麻的虫体和组织在蛮冲的过程中被迅速压缩成三角形。弓箭击穿最密集的中心点,裹挟在箭体内的破魔之力片状分散,将挤压的肢体和甲壳摧枯拉朽般旋转绞碎,撕裂出扇形的杀伤带,所过之处尸骸成片碎裂倒伏,像是被飓风摧毁后的麦田。

当然,现在的浅葱也不用着再去猜测男人的真实身份,在所有被吞噬的组织中,他格外钟情于脑髓和心脏。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头部和心脏隐藏的位置,骨骼和肌肉随心所欲地拉伸延展,生长出形态各异的骨节和触手,准确地刺入下颚和眼球,顺着薄弱点穿透脑部和心脏。汁水淋漓的中央神经被从脊骨内整根抽出来,勾连着跳动的心脏和血管,被硬生生顺着后背吸入身体。这个时候他的脸上总会浮现出介于极度痛苦和兴奋间的迷幻,像是被火山硫磺熏出癔症的癫狂病人。而那团肉囊般的原生团块从顶端向外破裂松散,被撕裂脊髓和神经的聚合体整个崩解散落,如同一团被挑破的薄皮春卷,大团的肠肚和粘液瘤铺天盖地般砸下来。

头顶顿时发出地震般的轰鸣和震动,连带着根系堡垒都在猛烈地颤动,随着尸团雪崩般从上方砸落,将最后一点视线遮盖的严严实实,浅葱蜷缩回原来的位置,头顶再次淅淅沥沥地淋下汁水,这次气味格外腥臭,但她已经察觉不到恶心,除了恐惧之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感知。她只是在等待,而等待却不止何时结束。根系的光线也逐渐随着血浆的浸染变得逐渐黯淡,透出烛火的斑驳。

这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幼年,无论是人类的陆地还是渡海后的岛屿,声音和气味都没有丝毫区别,外面是血腥至极的厮杀,而她和所有的孩子蜷缩在黑暗的地窖内,她们在祈祷,却没人能知晓最终的结果。

她不知道在封闭中等待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终于开始减弱,浅葱察觉到植物根系蓬勃的延展和生长,尸块被彻底包裹穿刺,失去全部的生机。她眼底露出劫后余生的轻松,但很快表情就凝固在脸上,之后她像是被麻痹了般地呆坐在原地,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原本清澈的双眼重新变成雾蒙蒙的灰绿色。

——

少司命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随着封印成型,原本淹没到脖颈的血水彻底不见踪影。衣服和头发也被树根吸成半干,湿漉漉腻在身上,像是刚从番茄锅里捞出来的墨鱼面。生体封印对精神和体能都损耗极大,无论她还是奏姬都已经濒临透支。

但就在最后的收尾环节,头顶陡然腾升出毛骨悚然的危险,根层被瞬间划开一条口子,紧随其后的,是从锁骨到肩骨的尖锐剧痛。少司命下意识回过头,正好对上站在身后的浅葱,女孩手里握着折成弯钩的蜘蛛脚,一端穿透肩胛,另一端勾连着紫色的蛛丝。就连眼睛都和琥珀一样,是没有意识的、雾蒙蒙的灰绿色。

道士脸上先是震惊,之后旋即变成恍然大悟的愤怒,但还没等她说什么,顶层根系突然破开,蛛丝拽住蜘蛛脚,将她和浅葱连拖带拽地从地下硬生生扯了出来。

少司命差点没痛疯过去,节肢穿透血管和经络,半个身子都淌满了血,动一下就撕心裂肺的疼。桔梗反应过来的时候,道士已经被拽到奈落身前。一只手勾住节肢,另一只手牢牢地掐住她的脖子,道士气的浑身颤抖,但蜘蛛脚注入了麻痹肌肉的毒素,很快少司命全身散架般瘫软下来,只有后颈被奈落攥在手里,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卧槽!!她就知道没好事!!!每次跟他俩在一块,自己就铁定要倒血霉!

“混账玩意儿……每次都用一个招你不嫌烦啊!!”

她用最后的力气骂了一句,但说话明显会牵动伤口,之后她再也发不出声,只能听到越来越艰难的喘气。奈落再次露出标配式邪魅微笑,歪过头看着对准他将弓弦拉满的巫女。随着施术者被强行剥离封印核心,那些被压制分解的虫群和组织再度翻涌起来。

“你还是省省吧。她可没那么容易死。”

他说着将少司命拽起来挡在胸前,道士喘了两口气。

“先别管我……你先下去,把漏洞补上,最后一点了别砸手里。”

之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大爷的!!!我就说这事和我没关系吧!!!还都特么不信我!!!”

这次说话的声音太大,明显扯动了肩胛骨,道士疼的浑身都打起了哆嗦。奈落脚下是一团还未被根系完全包裹的聚合体,从口部到腹腔剖开一条狭长纵深的裂口。随着封印中止,已经失活的组织和内脏仿佛垂死挣扎般翻涌起来。浅葱站在道士身侧,脸上依旧是呆滞的模样,脖颈上浮现出被毒虫叮咬后才会有的蛰痕。就在桔梗催动箭矢的前一秒,奈落突然伸出手,将身边的女孩一把推下像是由无数蠕虫和蚯蚓汇聚而成的血湖长坑。浅葱在半空恢复神智,身上依旧裹着紫色防护,凄厉的惨叫在沉入血湖的那刻戛然而止,仿佛一块投入水中的鹅卵石。

男人依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情,看着明显变得惊慌的巫女。

“这种程度的箭矢,我没记错的话,击发出去后再凝聚时间可不算短,我给她的防御可坚持不了那么久……”

“我劝你现在就去找她,也许还来得及。”

奈落丢下最后一句,拽起道士的后领,全身上下再度翻涌出紫色瘴气,顺着来时的路撤的无影无踪。将被尸块挡住的通道迅速腐蚀出豁口,而四周的根系只是继续填补和压制,没有任何阻拦的征兆。

桔梗气的全身颤抖,但也只能将注意力放在已经复苏的团块上,她花了半柱香的时间把女孩从内脏湖里捞回来。浅葱没受什么伤,但精神多少受了刺激,一直抱着胳膊蜷缩在角落里。

桔梗随后代替了道士的位置,虽然收尾阶段意外中断,但还都在巫女能处理的范围内。浅葱坐在师傅身边,全身浇满了陈血粘液。她显然也回想起了方才发生的事情,或许是心有余悸,脸上一直是恍惚苍白的样子。封印主体的注意力不能有一丁点分散,但巫女还是微微地偏过头,

“那和你没关系。”奏姬全身包在树根内,淡绿色的萤火从根须内一点一滴汇入半透明的躯体。她语气里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和以往一样温柔。

“你一直都做的很好。”

浅葱低下头,身躯依旧发出微弱的颤抖,桔梗垂下眼睑。

“先把她送回地面吧。”她对着面前的木灵说道。

“这里终归对活人不安全。”

浅葱并没有反驳或拒绝,只是有些木然地站起来,临走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师傅,她离开了三十年,天知道自己有多想她。浅葱也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画面,但现在所有人只是在做必须做的事情,她们不还念、也不追忆、更不会把时间用在伤感或道别上。她就这样镇定下来,一切也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寻常。

——

“我答应过他们,要送最好的材料过去,你是质量最好的。”

“放心好了,他们是他们,我不会那么没水准,把你们都杀了。”

脑海中浮现出那段在走廊里被抹掉的记忆,她还记得男人居高临下的俯视神情,还有话语中没有任何温度的冰凉。

“我只需要你,为村子牺牲一下。”

“只要你自愿成为祭品,我就答应你,带着那些没被刻印的孩子,彻底离开这个地方。”

有那么一瞬她很想告诉她们这一切,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她们的压力已经很大,没必要再增添其他的麻烦。她并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或许所有人都能活下去,或许只是一个骗局。但她除了尝试外别无选择,就算牺牲的人选有别人,她也注定要做被选中的那个。

巫女天生是村庄的祭品,这是奏姬临终前对她说过的话,也是她与生俱来的宿命。她们无法拥有常人的情感和生活,对于师傅是这样,对于父亲是这样,对于她也同样如此。

海岸

紫织将手里的饭团大口大口地吃进肚里,离开巢穴的时候,她见了信正最后一面,作为交换条件,紫织答应大狱丸成为继承人,奉养百鬼蝙蝠世代相传的血玉珊瑚。信正被锁链里外缠绕扔在洞穴内,那时候的天色和现在一样,暗的像是根本等不到曙光和黎明,但男孩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令人畏惧的镇静。

“你做的很好,人有时候不能太倔。”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气愤,反而带着由衷的赞许,或许是因为无论他还是紫织都没有更好的选择。她不知道男孩现在的情况,也不清楚母亲的死活和去向。她依旧孤身一人,就好像巫女和大妖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她生命里一样。但她答应过信正,无论情况多么艰难,她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因此虽然毫无食欲,女孩还是努力地吃着手里的东西。大狱丸不会告诉她全部的计划,紫织只知道她们花了两天时间抵达这里,是距离红莲岛最近的海岸。和她出生的村落完全不同,这里的海雾明显要浓重许多,海边沙子光洁细腻,从沙滩向着海面眺望,能看到海市蜃楼般虚浮的岛屿轮廓。信正和她零星说起过红莲岛的故事,但紫织见到的景象却与圣洁毫无关系,灰色的浓雾在海水中翻涌出诡异的形状,水下泡沫翻涌,像是隐藏着体型巨大的怪物。岛屿在夜色中,呈现出形似犄角和头颅的扭曲轮廓,异常的怪异和恐怖。

然后她想起了她的父亲,和掳走她母亲的怪人说的那些话。

她的父亲……真的还活着吗?

在那座怎么看都与乐土全然无关的岛上……生活了十年吗?

紫织将饭团彻底吃干净,之后重新变回跪坐的姿势,脚下铺着一层枝杈状的白色珊瑚,跪上去膝盖和小腿硌的生疼,但女孩没有露出半点痛苦或埋怨的神情,只是将手边的血玉珊瑚重新抱起来。直径一尺的鲜红珊瑚球,内部涌动着血管般的支脉,鲜艳的像是刚从血水中捞出来。大狱丸卧在距离她十丈远的地方休息,翅膀合拢后像是一座会呼吸的黑色山丘。部众以她俩为中心在山崖上盘踞出黑色的新月带,随着女孩重回岗位,笼罩在海域上方的结界被注入全新的妖力,焕发出明亮的色泽。

她一直保持着这种单调的姿势,望着远处的岛屿。直到天色终于大亮,探查岛屿的蝙蝠群才从天际浮现。大狱丸也像是突然有了精神,鼓囊囊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远方。

探路的蝠妖一共有五人,飞行了很长时间,全身泛起体力透支后的青灰色。或许是紫织的错觉,她总觉得他们落地后都在有意无意地看自己,就好像自己身上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

“传言都是真的。”

她只听到了一句,随后大狱丸的表情就变得非常恐怖,似乎这句话里包含着足以毁灭一切的能量。紫织还想再听点什么,随后头顶就多了一层隔绝声音的屏障,只能从嘴型上依稀辨认出“红莲岛”和“蝙蝠”的词语。再后来探子彻底背对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

“这么说他真的没死,还有了村子……”

大狱丸还在努力地消化简短信息中包含的巨量内容,部众察觉到他的愤怒和惊恐,战战兢兢匍匐在他脚边。还没等他从碎尸是如何死而复生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个更严酷的威胁再次席卷而来。

月夜丸已经死了十年,先前棘手的巫女和半妖也都失去踪迹,人类女人落到四斗神手里,被解决掉只是时间问题。现在的紫织完完全全落在他手里,不出意外的话,他还可以用几十年的时间安排一切。但所有的计划都随着月夜丸的复活被彻底打乱,他已经年老体衰,这是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月夜丸不在的时候他可以用扶植一个半妖做傀儡。但消息一旦传开,部族绝对不会再站在他这边。而紫织身为月夜丸的女儿,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父母的阵营。那时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就都全部白费了。

百鬼蝙蝠的基业,绝对不能重回败类和半妖的手里。

部众依旧围在四周等待他拿主意,这种场景让他想起了十年前,那时月夜丸同样还活着,而他在黎明将至的那刻宣判了他的死亡。同样的事情重复做,会变得格外简单。

“灭了那个村子。”在一片死寂中,大狱丸缓慢地开了口,。

“叛逃的大人全部诛杀,孩子留下纯血……”

“未满四岁的都带回来,由我们的人养大。”

这一次蝙蝠群内并没有爆发出攻击人类村庄时那种兴奋,反而异常沉默。但大狱丸没有丝毫动容,他随后把目光放在紫织身上,女孩明显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抱着珊瑚珠望着他。。

大狱丸强行压住暴怒解除半妖身上的屏障,之后拼尽老命在脸上扭出看起来像是慈祥的笑意。不过这个表情显然比他凶狠时的模样还要吓人,紫织抱着珊瑚球从里到外抖成一团。

杂种就是杂种,上不了台面的废物。

大狱丸在心里鄙夷了一句,但还是做出一副半讨好的模样。

“先和你说个好消息,你那个叫月夜丸的爸爸……”

“还活着……”

紫织脸上没有任何惊喜或意外,只是稍稍露出一点讶异。大狱丸也没多想。

“可惜不是什么有良心的家伙,九年前就不要你们,把你和你妈妈扔在村子里,半点都不管”

这一次女孩的脸色终于变得苍白,她下意识站起来,抬头看着自己的爷爷。

“你胡说,我妈妈说过,他是世上最好的人,不可能抛下我们。”

然后她突然沉默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大狱丸看着她的样子,咧开嘴露出嘲讽的笑容。

“他十年前去了那座岛上,在那里建了新的村子。如果他真的心疼你们,为什么再没有管过你们呢。你和妈妈因为他受了多少欺负,现在还被他连累,让妖怪给抓走了。”

他看着紫织紧绷的嘴唇和颤抖的肩膀。

“你自己选,只要你乖乖听话,按我说的去做,我就把妈妈替你找回来。虽然是人类,看在替我生下可爱孙女的份上,饶她一命也不是什么难事。还有那个人类小鬼……”

“我也可以不杀他。”

“但如果你忤逆我,我就让那些看守他的人,把他一块一块拆下来生吃!”

紫织随后坐在原地,听着大狱丸那个丧心病狂的计划,他说的越亢奋,女孩的脸色就越苍白,她知道自己要做抉择,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面临这样的问题。但她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抱起手上的红玉珊瑚。

“好,我会乖乖听话。”她说。

“只要你放了他,救我妈妈出来,让我做什么都行。”

说话的时候,女孩身上依旧穿着纯白的色无地,衣摆垂至小腿。手腕上是离开洞窟前信正送她的贝壳珠链。外面一圈都是普通贝壳,只有她自己知道,最边角一枚是用蜂蜡伪装出海螺纹样的白色蜂蛹,即将破蛹的成虫包裹在蜂蜡内,就算凑近去闻,也闻不出什么味道。

紫织并不相信一只蜜蜂能帮自己什么,但她还是把手链小心地藏在袖子里,不被任何人发现。

红莲岛 沙岸

信正在羽毛向下倾斜的时候醒过来,带路的小蝙蝠窝在他肩膀上,像是一只长了翅膀的大灰耗子。男孩提前减缓速度,调整落地的倾斜角,但出于惯性,羽毛还是在沙滩上撞出长约两丈的沙道。信正用后背着地,迅速躲进距离海滩最近的密林深处,确认绑在胸口的竹筒没有任何挤压和损伤后,信正从脖颈内拽出用影郎丸脊椎做成的项链,反手挂在耳朵上。

这是第一次知道吊坠还有这种用法,不过自从在神无镜子里看到过活生生的人影后,他对奈落给的东西能做什么,都不会有太多的惊讶。奈落似乎在有水的地方,信正能从吊坠里听出瀑布的水流冲刷,他随后讲述了海岸边发生的事,包括紫织被带走,以及肉块变成无脸男人后被推入海底的情况。按照神乐的说法,他手上的东西至关重要,必须交给奈落本人。但对面只是思索了一会儿。

“先去村子里,接个小姑娘……”

“然后去替我做另一件事……”

信正坐在树根凹陷的坑洞内,依旧保持隐蔽向外观察,右手指节牢牢地压着骨坠。

“如果是在火山里……”他说着扭过头,看着掩盖在树丛内的红褐色岩层。

“我应该知道位置。”

——

红莲岛 东部森林

少司命从水塘里探出半个身子,手臂被捆在背后,连简单的清洗都做的无比艰难。好在池塘内水量充足,黏在头发和衣服里的污渍和陈血被涮掉大半,身上总算没先前那么难闻。她深吸了几口气,从水塘里爬回地面,靠着树根躺下来的时候,肩上的伤口再度开裂,血浆顺着手肘淌进地里。

如果如果不是命符还在显示代表安全的绿色,少司命一定以为自己快死了,当然就现在的状态她和快死了没什么区别:手臂被施加咒印的铁索大闸蟹般反捆在身后,肩膀被骨节刺穿末端连接蛛丝。道士八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但即使如此,象征事务官人身安全的命符始终都显示为安全状态,没有半点把她营救回主世界的征兆。

“这玩意儿肯定是坏了……整件事最好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然我要是真回炉……做鬼都饶不了你!!!”

说话的时候,四魂君正趴在肩膀上,替她愈合肩上的洞穿伤,看上去是真慌了。蜘蛛脚上的毒素是专门针对神经,道士半边身体依旧处于麻痹状态。

“我真的不知道……”四魂君手脚并用,就差自己填窟窿上阵的止血堵伤口,半惊恐半慌乱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少司命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嘴角顿时涌出细微的残血。

不管故事的最终结局到底是什么,也不管那四个混账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的死法,她铁定是被骗了。她如果真的是东皇,才不会把自己坑成现在这幅惨样,也绝对不会同一个混蛋两次坑的渣都不剩。绝对是岛上的人诓她!!!

现在背刺了她两次的混账玩意儿就坐在不远处的树干上,清洗干净后重新换回紫色的羽织长召,现在男人正一页一页地翻那本她身上搜出来的纸质书,道士费了大半个小时才从一堆鱼皮里扫描下来,如今被半道截胡气的七窍生烟。再之后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从树干上轻飘飘落地。

“你脑子是不是吃多补傻了。”到了这个时候,少司命反而冷静下来。

“你是正儿八经的冷玉蚕不会真的以为把我交出去……那四个混蛋就肯放过你吧?”

奈落只是将穿回身上的紫色长召重新理平,之后用手梳拢半干的卷发。

“不相信,”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反正是你自找的。”

少司命:“……”

她有点想问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但奈落没给她这个机会。少司命被用蛛丝再次裹成粽子,就连嘴都被封的严严实实,再后来道士被奈落提着后颈一路拖行,等到头上的蛛丝被再度撕开的时候,她已经被带到了靠近火山的断崖地带。四斗神里除了体型巨大的刚罗,其他人都坐在断崖上方等待他们,身后则是包裹在树球里的桔梗。

但这一次奈落明显没有先前那么好糊弄,他并没有把手里的人直接扔给他们,而是把少司命拎小鸡一样从地上抓起来,修长的指节牢牢地掐着她半边脖子。

龙罗的神情明显变得有些不悦。

“女人换女人,这是提前说好的。”

或许是靠近了咒印本体,道士明显觉得背后的侵蚀力量增强了好几倍,不过到了这个地步这帮家伙反而不想让她死,伤损开始大幅度减弱,甚至有了愈合迹象。

奈落有些阴沉地冷笑了两声。

“那是不知道的价钱,现在可不行。”

他说着将手中的书甩到龙罗面前,男人单手接住,用指节翻了两页,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像是见不得光的把柄突然被人握在手里。奈落倒是一脸无辜的样子。

“既然是合作,瞒我这么多,未免也太过分了点。”

他说着将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两分,少司命喉咙里顿时发出一连串模糊的颤音。

“她真的只是和你们有过节那么简单吗?既然如此……”

“那我为什么……不把她直接杀了……”

少司命被掐的头晕目眩,舌头都吐出去半截,这次三人脸上终于露出真切的忌惮,而奈落也松开手,任凭道士瘫在地上剧烈地咳嗽。

“都是同一个路数出来的,排外成这样至于吗。”他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骤然阴冷的表情。

“把咒印撤掉,我要亲眼见到那个丹炉,还有……既然我这么诚心实意想加入进来,还提前送出去那么珍贵的东西……”

他说着伸出手,指尖用力地点在自己前额上。

“你们是不是,也得炼出点别的东西补偿一下我。”

凶罗脸上顿时浮现出浓郁的杀气,并且随着他的话语愈加暴涨,奈落像是完全不放在眼里。他随后将道士再度打包封死,临行的时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直直地看着在三人身后的树状水球。一副狮子大开口还理所应当的样子。

凶罗彻底按捺不住,就在出手的瞬间龙罗再次出手制止住他,男人像是在极力压制火气,随后城主胸前的刻印再度去掉两条。

“也好,能有新人是好事。”龙罗说着用手压住眉心,包裹在水球内的桔梗被重新卷入身后的密林。

“只要你信守约定。”

凶罗皱着眉头,看着奈落拖着颤动的蛛茧进入火山,身影彻底消失后,他脸上终于露出近乎暴怒的狰狞。

“阴沟里爬出来的货色,也敢说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龙罗则保持着意味深长的表情。

“由着他来吧,自己心甘情愿进去,总好过别人费手脚。”

他随后像是想起什么。

“那个老东西还在岛礁上看戏吗?”

凶罗挑了挑眉毛,但还是开了口。

“已经出手了,也不知道抽什么风,那老家伙带着全族的家当来的。”

龙罗随即低下头。

“那就不用管了,提前告诉他一声,只要能弄碎结界,还有那棵树。”

“岛上半妖以外的人,随便他怎么吃都行。”

反正都会是丹炉的材料,自主筛选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村庄 祭坛

石质祭坛被从下到上撕得四分五裂,青灰色的石块散落的到处都是,缝隙内残留着紫色的瘴毒。中央被掏掘出三丈宽的大坑,内部徐徐地冒着烟,散发出浓烈的腥臭味。

信正从半空落地,按照他接收到的消息,这里应该有一个十二岁的半妖女孩等他。现在废墟外都是孩子,头发和眼瞳五颜六色。他们都无法忍受地下的气息,距离坑洞尽可能的远,奇怪的是那个跟随杀生丸的人类女孩也在这里,被随从拉到角落里躲得严严实实,黑发黑眼的小姑娘反而成为了群体里最奇特的存在。

他一眼认出被孩子围在中间,长着翠绿色的头发和眼睛的树妖女孩,她像是刚从血池里捞上来又简单地冲洗了全身,抱着胳膊坐在石头上。见到他后女孩露出一丝惊恐,但很快又变成某种宿命降至的死寂和黯淡。

信正脸上没有其他表情。

“我是来接你的,你知道为什么。”

其他孩子眼底一直保持着忌惮和敌视,或许是他的话语触动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所有人顿时露出愠怒的神情。双胞胎中的哥哥更是整个人突然暴怒,挥起尖爪就冲了上来。

“你和他都不是什么好人,我死都不会把她交给你!!!”

半妖的力气和速度都占绝对优势,而且接受过格斗训练,挥拳的动作很娴熟。但从力道和气势上男孩并没有真正经历过生死搏杀的实战,因此对于自己完全不算什么。信正侧身躲过攻击,之后反手将哥哥拧住胳膊压在石块上,右手原本用来瞬移的扳指拧出一截狼牙形状的尖刺,直戳颈动脉。弟弟还想冲过来帮忙,信正随即将手掌整个张开压在男孩后心上,以指节为中心,亮起一圈淡蓝色的晴明桔梗印。

“别逼我动真格的。”他说道。

灵纹是专门对付妖怪的,压在身上的瞬间烧出红色的烫疤,男孩的惨叫声顿时拔高了好几倍。

女孩就此拨开其他人。

“你把他放了,我跟你走就是了。”她说着看向他手上的神官印记,还有停驻在肩膀上散发毒素的蜜蜂,信正知道她在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并且拼命地试图理清其中的关系。

“你是神官……怎么会为他那样的家伙做事?”

被信正压在石板上的男孩也在盯着他,之后他似乎是认出了信正绑在腰上、巫女送给她的福袋,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是巫女大人派到他身边的卧底对不对,你是来救她的……”

信正原本就有些不高兴,听到这话后顿时变得非常恼火。

“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这玩意儿捅你眼睛里。”

他没有否认自己和桔梗的关系,而那些孩子也再没阻拦他,浅葱下定了决心,挣开女孩们的手。

“我必须得去哪里,只有这样才能救下所有人。”

“你们抓紧时间造出船,然后离开这里。”

信正全程都没有说话,直到女孩爬上飞羽,他才转过身。

“如果我是你们,就不在露天的地方造船。”他说道。

“百鬼蝙蝠还有半个时辰就要打过来,与其想着怎么逃命,还不如带着女人和孩子躲到地下去。”

信正说了一句话,载着浅葱乘坐羽毛离开,而浅葱直到远离众人,才像是突然委顿下来,全身都透出死期将至的悲哀。

“用不着吓成这样。”似乎是看到女孩心思沉重,男孩转过头对她说道。

“巫女大人也在岛上,他从不在她眼皮底下杀人。”

浅葱坐在他身后,脸上一半是讥诮一半是不屑。

他刚刚当着那个女人的面,把她扔进成堆的毒虫和触手里送死。他刚刚把那个女人和成千上万的尸骨丢弃在地下。什么样的笨蛋能说出这种话

你真无知。

然后信正终于反应过来?

“桔梗大人呢?她现在在哪里?”

地下鲸墓

成为树的感觉和成为陶器的感觉相似,那是一种很怪异的生存方式,对于桔梗,她的感觉更像是植入陶器的树木。堆叠的尸骨被上万根从天而降的狭长根系切分出大小不一的独立空间,根须钢丝般穿刺血肉,在数百年内将这片地带彻底分解。她能感觉到根须钻透骨片时的那种微弱的、介于疼痛和沉闷的压抑。随着白色根须覆盖地表每一寸空间,原本浮动的意志也终于重新变得清晰。

等待本身就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时间又会因为现在所经历的事情流逝的更加缓慢。但巫女必须学会克服内心的杂乱,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她们都必须冷静。

就像现在,她们躺在松软的根系上,血肉和骸骨被晶莹通透的植物和萤火覆盖,被用缓慢的速度吸收降解。所有惨烈残酷的真实都会被生机淹没,随着时间被分解和淡忘,变成真正的过去。但或许只是她的臆想,很多东西只是看不到而已,只要去掀开,所有的一切都会倾泻而出,肮脏的不忍直视。

然后她开始回想那个从被根系包裹后、就通过意识去了解的故事。很多东西都是零散的片段:与世隔绝却被屠戮的妖怪村庄,打回原形的村民在活着的时候被拔掉牙齿和指甲;相恋的情侣被绑在树上焚烧,大火吞噬着女妖隆起的肚子;半妖血统的孩童被囚禁在庙殿的地牢,头骨和脊椎会被做成法力高强的念珠,相貌姣好却没有丝毫杀戮能力的女童换上与头发眼珠颜色相配的华丽和服,装在笼子里成为送往某个城堡的珍贵礼物……

十五岁的奏姬用十年的时间去困惑,又在知晓师兄与木灵的恋情后义无反顾地做出那个改变一生的决定,最开始仅仅是为了感情,直到感情变为承诺,又变成某种永远无法推卸的责任。

她也开始看到那个从湛蓝海水中出现的男人,他会在夜晚时分伴随着月亮出现,又在白天消失无踪,头发和瞳仁像是晶莹的宝石。而杀戮和死亡陡然停止,没有人真的知晓背后发生的一切。取得巫女的信任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成为朋友,成为并肩作战的伙伴,在夕阳交替的黄昏谈论生死,几年的时间被压缩成斑驳流动的碎片。巫女开始重新燃起希望,开始幻想那个远离人类和妖怪的、与世隔绝的地带。然而结局都是惨烈的,奏姬同样选择了信任,代价是很多人的死。

视线再次变得模糊,又逐渐被新的回忆冲刷,少女时代的奏姬被海水淹没,苍白面容盐块般崩解消融。桔梗在寂静中睁开眼,头顶依旧是流动萤火的根系,奏姬躺在她身边,像是一株真正的植物。

——

“他肯定不是第一次骗你。”桔梗听到她的声音,仿佛失语的人重新开口后说的第一句话。

“你太镇静了,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会做什么。”

然后奏姬很轻地笑了笑。

“你比我惨,至少我活了很久。”

这可能是桔梗遇到过的最奇怪的事情,不是最危险的,而是最奇怪的。道士被抓走生死不明,外面的境况她们也始终不清楚,但就是这种紧要关头,体力透支的巫女躺在覆盖树根的尸骨堆上,根系依旧闪烁着温润晶莹的白色,像是生长在湖边的茂盛草甸,仰起头就能看到清冷的月亮。

两个不是人类也不是怪物的巫女,不会再有人比她们更了解对方,也不会再有人更身临其境地懂得这种感觉。陶土躯壳重新填充死魂,随着光团被填补进身体,瓷化的指尖再次变得与常人无异。奏姬叹了口气。

“所有的事……都是他做的吗?”

桔梗没有说话,很久后才微微侧过头。

“不完全是,不过都和他脱不了干系。”她说着转过头。

“解释起来很复杂。”

之后奏姬再次很低声地笑了起来。

“热衷功名的男人啊……一点意思都没有。”

之后她的语气变得颓然下来。

“说到底,我们热衷的又是什么……”

桔梗没有说话,她也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很多时候人只能努力,但结果从来都不是我们真能决定的。”

“我想带他们离开,改变很困难,但总要做点什么……结果呢,他们不是死在逃亡的路上,就是死在这座岛上,什么都没改变。”

“你觉得我们尽力了吗?”

桔梗还是没有说话,不是因为不想回答,是她真的不知道答案,她们或许尽力了,又或许都在犹豫,然后在事情发生后回想当初的决定。也都什么都改变不了,她一直都在后悔,但也真的不知道如果能回到过去,或者拥有未来的人生里,怎样的选择会是对的。

她们并不像他们所想那般坚定,她们只是清醒,也仅仅只是清醒。

“是我造成了这一切。”奏姬依旧自顾自地说着,缓慢地闭上眼。

“当初是我带他们离开,但也是我最先厌倦了那样的生活,所以才被找到弱点……”

桔梗终于扭过头看她。

“是他的错,和你没有关系。而且……”

“谁又能真的预料到以后的事情。”

奏姬再没有说什么,只能听到冗长的叹息声。

“其实也都是正常的。”桔梗继续说道。

“我们原本也不是什么神明。”

不是神明,却被当做神明,然后在这个过程中认为自己可以像神明那样去做或着不做什么……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傲慢。至于安逸或者温暖,不仅仅是身为女人的她们,或许那些本身为地狱的人,也在渴望这些。

“但谁又能承受那种代价?”奏姬说道。

“劝解的话我听到过很多次,我也知道,人不能苛求一生都不犯错……但你又是怎么想的?”她突然转过头,看着身边的桔梗。

“你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我二十八岁,我昏过去两天,醒过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那时候你身边……”

她说着换了一个侧躺的姿势,一只手稳稳地托着下巴。

“你迟早要面对这件事,也总要承认这一点。”

“我在你眼里看到的不只有夕阳,还有属于星空的颜色。”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是吗。”

“那同样很正常。”桔梗仰起头,看着她的眼睛。

“或许他们也是同样的想法,谁知道呢。”

之后两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笑出了声。

“那么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奏姬再一次问到。

“想过很多,不过,其实都不重要。”

桔梗说着再次看向她。

“无论想多少次,无论想什么,都不会影响最终的结果,也不会改变任何事。”

“从来都是这样。”

奏姬很久都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看着头顶。

之后四周开始出现轻微却又密集的震动,树根开始疯狂生长,白色的柔软根须汲取血肉,变成仿佛章鱼触手般的坚硬根条。奏姬缓慢地从地上坐起来,目光遥远地望着被尸骨和泥土遮挡住的地平线。

“是啊。”她说。

“戒不掉了。”

“由我们发现的事情,或许也只有我们能终结。”

“这么多年了,或许我也该当面问问他。”

巨大的树根开始攒动挤压,迅速地向上隆升,所过之处泥土和骨节被成绞碎,不住地从头顶掉落。

“我很早就想做这件事,但即使是现在,我一个人也做不了那么多。”奏姬看向桔梗。

“我需要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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