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司命蹑手蹑脚将障子拉开一条缝隙,琥珀和神无睡在东侧隔间的木床上,身上盖着春季专用的薄毛毯。少司命再三确认贴了睡眠符纸的神无和琥珀是彻头彻尾的正货,镜子被封印胶带裹的里外三层,蜂巢内的蜜蜂也被下了禁止跟踪的咒术后。这才提着镰刀悄无声息地离开村子。
手里是桔梗白天传送过来的千纸鹤,这种式神依靠施术者本身灵力启动,不是妖怪能仿制的东西。所以传递消息的人绝对是桔梗——这也是她愿意在深夜冒险的根本原因。桔梗未能亲自前来对少司命而言并不是个好消息,也许桔梗已经开始怀疑她的目的,也许奈落加大了她俩的监视力度。更糟的情况是二者同时发生,那她就算把最能打的三个人惹毛了俩,稍有不慎等待她的就是生命危险。
她整整走出二十里地,安装了屏蔽符纸,确认周围没有一丝一毫的妖怪气息后。少司命向式神内部注入咒文,白色千纸鹤展开翅膀,从手心里摇摇晃晃地飞起来。
“周围安全了,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纸鹤悬浮在距离地面两尺高的半空,正上方投射出桔梗披着长发的半身虚像,轮廓略微有些模糊,类似九十年代的彩色电视。
“是城主又出什么事了吗?”少司命打了个哈欠,摆出先前吊儿郎当神经大条的样子问道。
“我说过了,瘴气复发是迟早的事……如果阵法的问题也不用太担心,外层光罩有裂口是正常现象,维持期限到了难免会运转不稳定……”。
“我觉得有些奇怪。” 传输来的声音带着空洞的回音,像是从仓库里传出来。桔梗眉宇间有些忧心,显然碰上了让她棘手的事情。
“我感应不到这座城的地下,我试过很多次,每次都搜索不到。”
“你好端端感应地下做什么?”
“地宫不见了。”她说着抬起头看着少司命。
“阵法在阻止我。”
“你是说地宫被藏起来了?你确定那儿的地下有东西吗?”
少司命说着耸耸肩,“那可是山城,地基打的就跟花魁鞋似的,石头堆的比坟都高了上哪儿挖地窖去,找不到那肯定就是没有……但是……”似乎是看到桔梗神情不对,少司命旋即换了一种认真的口气。
“如果真的有但探测不出来……跟我没关系……”她解释道,“那张符是我交给奈落的没错,但原则上,符纸只根据持有者本人的需要强化某方面的功能。他很可能是把符纸贴到了地宫里,然后隐藏了地下结构,你找不到很正常……你找阵源干什么?”
“你说的我想到了,不过这不是我担心的。”
“这段日子奈落一直没有出现过……我们也没能找到他,”桔梗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不会放过城主……但他能去哪里?”
少司命旋即打开手机地图,“需要我扩大搜索范围吗?”
桔梗摇头,“就算是藏起来,不可能一点气息都没有……也许他根本没有逃到外面,而是躲在地宫里。”
“奈落一直在人见城地下?” 少司命竭尽全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有些难以置信,“绝对不可能,那么多瘴气他怎么藏得住?再说就算能藏起来,城主不可能不知道,那病秧子什么没告诉你吗……”
“这就是我觉得很棘手的地方……”
“他一直瞒着我,也没有透露过消息,但也从来没有阻止过什么。”桔梗说道这里语气终于冷下来。“我怀疑过,现在看来那个想法是错的……奈落牵制他的不仅是性命,或许思想也被监视着……”
少司命挠了挠头。
“他不说没关系,既然你能出入那座城,自己动手找不久醒了,地宫怎么着都是人修出来,真有的话肯定能找到通道,那个肯定瞒不住……需要我帮忙吗?”
桔梗摇头,“那种事太危险……珊瑚怎么样了?”她问道。
少司命摇摇头,“算她命大,刀子离主动脉只差了一寸,我输了的十多天的营养液,现在总算能用胃管送些流食进去……”
“你安心照顾她。”片刻之后,影像消失,少司命手上只剩一只白色纸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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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正没想到在经历失败的浦安祭后,自己还能活着。巫女大人再没有动用过灵力,随后,整座城气氛缓慢却又明显的朝着轻松的方向发展开去。
比如说,城内所有的布景都是城主亲自安排,任何人都不能随便挪动,但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
“那么难看的钉子是谁钉上去的!!!”
“是巫女大人……”
“……待会儿挂点东西上去。”
“我说过多少次那块石头谁都不许动?照原样搬回去!!”
“可桔梗大人……”
“……那就栽颗树进去。”
之后他黑着脸看着屋前的绿地,偌大的整齐草皮在一天内被挖出大小不一的坑洞,内里填满白色石头。
“把她挖过洞的地方都记下来,然后……”
“可是桔梗大人说,为了您的身体着想,她放进去的东西不能替换。”
城主憋了半天。
“你是谁的家臣。”
“回来……”荫刀在最后叫住他。
“把窗户关上,别让我看见。”
再比如说,城主的脾气总有几天不定期的喜怒无常,揣摩应对是家臣最头疼的事,但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
“你给我喝下去。”
“我不喝!你熬的都是什么鬼才喝的东西。”
“你信不信我一针给你打脖子里。”
刚走到门边的信正顿时兔子似地蹿出二里地,回过神才想起里面的声音不太像平日的巫女大人。
少司命放下坩埚,里面堆满了熬煮后的蝎子蜈蚣壁虎蟾蜍干,还有奇形怪状的药草。
“这东西喝了是挺疼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你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你不喝也没关系。不过万一桔梗拉开门看见一锅佛跳墙躺在卧室……你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于是信正蹑手蹑脚走回来的时候。
“你说你,我连疗程都没说完,你喝那么快做什么,一天一勺子就行了……还有中药喝药汁就行,用不着把药渣子也吃了。”
然后他听到水从嘴里喷出去的声音,怎么听都像是吐血……
于是又是兔子似地蹿出三里地。
闲暇时巫女大人也会学园艺,徒手将泥巴装填进覆盖着花纹片的蜂巢球里。
“我在地下室发现的,普通人碰到还是挺危险的,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成虫都被处理掉了。”
她说着将茉莉种进土里,“没想到做花盆还挺漂亮的。”
城主看着那团崭新的花盆硬生生挤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里面的东西……肯定都扔了吧?”
“最猛胜的蜂蜜你吃会死的,就都烧掉了……不过蜂蛹还是很好吃的……正好你需要滋补点血气高的东西,一只都不许剩下。”
城主看着桌几上满满一盘油炸蜂蛹,脸上从始至终都是一副要哭却哭不出来的神情。
更多的时候桔梗都在亲自寻找连通地下的入口,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人见城的暗道很多,但很多已经被废弃或改作他用。最尴尬的一次,她察觉到瘴气涌动的迹象,赶过去的时候被家臣千方百计的阻拦。
那天城主和少司命同时窝在地宫,脚边是穿过城中心的暗河。
“你不是说她在神社里,怎么会突然过来?”
“她又不归我管,你自己半妖期压不住要我帮忙,整出那么多零碎东西了还怨我是吧?!!”
“是你提出来让她留在我这儿的。”
“说得好像你不想让她留下一样,你蒙谁呢?”
“别说这个了……有没有办法让她看不到我?”
“你以为她是谁啊,再说突然冒妖气的地方不冒东西了哄小孩呢?”
少司命抓了把头发,“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她说着一张定身符拍在奈落后背,然后在他震惊到极点的表情里,像刚见面那天一样,一把扯了他的衣服。
于是当桔梗推开御殿地下的暗门时,只看到穿着肌襦袢的城主泡在温泉里面色微红的模样,他看上去像是刚刚跳进去,被水渍透的薄衫隐隐透出内里的肌肤,卸出来的肩膀春光乍泄地露在外面。其实桔梗也没看到什么,看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但他的样子就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一只手捂着眼满满都是生无可恋。
桔梗愣了五秒,终究还是拉上了隔扇。这种招数都能用,再纠缠就太没意思了。
桔梗没再回去,因此也不知道,她离开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陷在温泉里的男人哗啦从水里跳起来,伸出抹了一把脸。后腰上乌糟糟一团黑色的鞋印。
“你再未经我同意做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少司命从真正的暗门里探出头,怀里抱着大团带着体温的男式和服。
“如你所愿,人走了,再说你又不是没出卖过色相,装你妹夫的清纯啊你……我就是扒过你工钱也得照给,你以为你那大姨夫压成两个时辰很容易是不是。”
奈落:“……”
在春日祭前三天的时候,桔梗将混有药汁的软羹埋在草地间,黑色汤剂瞬间被泥土吸的干干净净。第二天,那片地带的草依旧生长茂盛,桔梗刨开泥土,没有丝毫的药草残留。只有已经变质的粥块。
她突然明白了一切。
药汁成分是与瘴气同等烈度的剧毒,但现在那些有毒物质都被强行剥离,固定在了某个地方。地下的力量并非为了净化妖力,而是单纯的将剧毒锁死。
这就是为什么奈落始终未能出现的原因。
那天桔梗再次找到了少司命。
“我要在地宫里亲自解决他,在这之前,我需要你帮助我。”
六个时辰前 城西郊外
少司命坐在石头上,脚下堆着成捆的钢丝,边上是小型雷管和压成方形的白色C-4炸弹。手里是穿着荫刀同款和服的绢质娃娃,脖颈和四肢缠着波浪形的卷发。人偶大小和奈落的傀儡差不多大,但做工明显比木头架子精致了几百倍,头发用烧热的铁筷烫成细卷,五官也是手工雕刻,甚至眼皮都用颜料画出了和真人一模一样的蓝色眼底。
放在先前,少司命一定会一边“啧啧啧”一边拍照,感叹她要是做手办能把同行给饿死,但现在她只是皱着眉头看夕阳。
四魂君坐在行李箱上,手里是那张展开的仙鹤白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一截深绿色触手从箱子的缝隙里伸出来。
“她也要隐匿气息的符纸,做什么?”
少司命依旧无精打采地看着夕阳,“不是给她用,是给荫刀的。”
“那任务不就重了吗?奈落让你做炸弹,同一天桔梗让你去人见城?”
“那正好,”她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之后又看了一眼手上的傀儡,最终还是叹了声气,取出工兵铲开始挖坑,“趁早炸死我得了。”
桔梗到现在都不知道真相,只是根据经验判断奈落躲在人见城地宫,随时准备对城主出手。只是出于忌惮才迟迟未能行动。今晚是春之祭,她和荫刀都会离开人见城。而少司命要趁这个空档,将傀儡带回城内。按照她的想法,奈落绝不会放过吞噬躯壳的大好机会,而身体与傀儡融合的瞬间,是妖力最虚弱的时候,也是消灭他的最好时机。
四魂君看着她把人形娃娃装回口袋。
“你不会真的要去人见城吧?”
少司命半边脸顿时变得比哭都难看。
“去个毛线,我闲啊做那么危险的事!!”她扭过头骂了一句。“她让我去那儿是为了杀奈落……问题是真货在哪儿你心里没逼数吗。”
四魂君一只短胳膊撑着脑袋。
“我知道,问题是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突然揭底谁能受的了……万一她现在喜欢他比喜欢犬夜叉多一点怎么办?”他憋了半天。
“那也太虐了……”
少司命终于站了起来,把铲子重重戳进地里。
“你终于认识到了,我真是感动死了。”她抹了一把脸。
“都到这个地步了说这个有什么用?我那会儿就说过这就一缺德主意,对谁都没好处。”少司命打开箱子把工兵铲扔进去,之后取出铜线开始连接雷管和炸药。
“有那闲工夫伤情还不如把符纸贴一下,这些触手炸起来整片林子全都得完蛋。”
少司命才不会真二愣子的去奈落地盘上放假人,也不想在这个随时都会惹来暴走巫女的地方多待一秒钟。反正地宫里也不可能真的跑出个奈落来吃荫刀,手办什么的她就自己收着了。将来抽空卖给桔梗的铁粉,还能小赚一笔钱。里面的东西拆出来当保命家伙肯定不吃亏。
但两人刚完成工作没多久,珊瑚那边就出了事情,她和四魂君急匆匆离开了西郊。因此谁都没有看到,就在两个人离开后不久,一团深绿色的触手掀开土层,从盖好的坑洞内钻出来。中心是绑着雷管的C4炸弹,计时器滴滴答答闪烁着时间。一群指节大的蜜蜂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抓起沉重的炸弹触手,紧贴地面飞向密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