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陌上桐花落

两人疯疯癫癫奔到城外，郊外的山林空无一人，漫山遍野都是盛开的桐树，在夜色里映照出一望无际的银白色。荫刀重重靠在树上，桔梗低着头，两个人都笑的浑身颤抖。笑声远远地传递开去，在寂静中格外的刺耳。他们已经远离了城镇。天边是斑斓的灯火，声音也变得隐约，像是隔着一层江水般的模糊。

荫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以后再遇到这种死心眼的白痴，就该用这种招……”

怀中是异样的温凉和柔软，他下意识回过头，才发现自己依旧抓着桔梗的手腕，双臂在不经意间环住了她整个肩膀。

声音顿时僵硬在半空。

桔梗察觉到后背陡然上升的体温，和某种漂浮在空气中，被称为暧昧的情绪。于是被指尖触碰过的肌肤顿时灼灼地烧起来，泛着滚烫的疼痛。她本能地瑟缩退后，身后的男子放开手，却又在桔梗远离的那刻，扳过她的肩膀。

下一秒，她落入温暖的怀抱，荫刀沉默着伸出臂弯，牢牢地将她搂在怀里。

月亮从云海中悄然重现，将周围的一切映照出白昼般的炫目光亮。漆黑树干在月光下反射出银色的轮廓，她看到城南盛开的桐花，绚烂静谧，无边无际，像是燃烧在天际的白色光焰。一瞬间风起，花瓣纷扬如同冬日的雪。真的好热，就像跌入熊熊燃烧的火炉。他的肩膀是那样的宽厚温暖，山峦般稳重而安宁。她闻到属于荫刀的，倾泻而下的卷发香味，混合着汗水与苏合香的气息。

她那时就该怀疑的，因为正常的人类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像是要把她揉碎进血肉那样疼痛而窒息。但那时的桔梗整个脑海都是那天夕阳下的船港，和那个被封印在神木上的银发男孩。冰冷的身躯在那刻变得温热滚烫，似有鲜血翻涌。而那些被刻意沉封在脑海中的记忆在刹那间浮动而上，如同昨日重现。

她终于在脑海中想起那双金色的眸子，却也不再是痛苦。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少司命在很久之后问过她。

她想了很久，“知道自己活着。”

就像春天的第一场雨，雷声如同敲击的太鼓，隆隆而起，震动着冰封的原野。雨点浸润着干裂的泥土，空气中泛着草木的湿润。压抑在陶土内的灵魂骤然膨胀，骤然翻涌。她心里飞过一只鸟，她听到翅膀扇动的声音，厚重的冰墙崩塌瓦解，生长出青色的田野。

那是一首歌的声音。

她想起重回人世的那天，已然苍老的妹妹直视着她的眼睛：“毁掉她的身体吧，她不是当年的姐姐。”

她想起坠入悬崖的那刻，她用性命追随过的恋人，他抓着她的手腕说，“回到戈薇的身体中去。”

她想起晴海临终时厌恶的神情，他用伏魔的法器超度她，说，“你的时间结束了。”

她也想起小夜，在一切真相大白后，黑色瞳仁内溢出的无言惊恐。

他们都要她死，她爱过的、恨过的、相识的、陌生的，所有人都在说。

“回到你该回去的地方。”

可她做错了什么呢……

她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想活着，与世无争的活着。

然后她想起他用指尖戳她的脑袋，猩红色的眼睛翻涌着星辰与海的颜色，他说，“你这个自作自受的蠢姑娘。”

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缓缓地渗进丝绸质的衣料，晕开一片细小的斑点。很慢很慢地，桔梗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越来越紧，指尖攀过他的后背。双眼埋在他的锁骨间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哭了。

只是在哭而已，她心里这么想着。和情绪无关，因为她死了，纵使话语冷硬如铁片，心脏却是真正的陶土。她察觉不到疼痛，却又冥冥中希望那些铁片早日生锈，扎进她疏脆的心脏，好让冰冷的躯壳早日腐朽。而现在那颗心脏重新跳动，剥落尘埃生长出新生的血肉。于是终于撕裂出创口，疼痛骤然刻入骨髓。

她想起那天肩骨撕裂的彻痛，温热鲜血顺着身体淌落时，充斥心胸的绝望恐惧。想起黑暗与冰冷侵蚀而上，弥漫在骨髓中的悲哀。她想起那之后的每一个孤独夜晚，她望着星空，四周是死魂苍白冰冷的颜色。

她在想，这时候的犬夜叉，在做什么呢？

少司命说的很对，犬夜叉在戈薇的身边注定很快乐，因为她注定是巫女，终究不能平安喜乐。

所有人都有各自的安宁，只有她是不该存在的那个人。

可她只是想活着。

她用性命去追寻的犬夜叉离开了她，她用性命去守护村庄遗忘了她，她用性命去爱的亲人终究也放弃了她。

他们都抛弃了她。

他们都想让她死。

她抓不住任何人。

她听到自己啜泣的声音，如同细小的水流沿着河堤流淌而下，一点一滴。她只是在哭，眼泪却越来越汹涌，如同夏季的雨水冲刷着坚硬的沙堤，溶解出细小的裂痕，于是缺口越来越大，最终骤然崩塌。淤积的血水，混合着无边无际的痛苦，席卷一切。

哭泣终究变成肆意的号啕，整个身体剧烈地颤动，却没有宣泄后的轻松。她的胸腔里翻涌出无边无垠的悲愁和哀痛，她一定是疯了，桔梗心里想，没有半点矜持地抱着陌生男子，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荫刀却没有半点不耐，他没有问为什么，甚至也没有说什么。就这样一动不动，下颌点着她的额头。似乎是不经意，他的手环抱的自己的肩膀，掌心烙在右肩曾经是裂口的地方，于是那里变得很温暖。

她的心就那样安宁下来。

真的好累，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但又从来没有这样安宁过。她终于能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那天的温度，然后她想起来，这是他离开自己后漫长时光里，第一次哭泣。

犬夜叉。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犬夜叉……

其实她真的很难过，她真的很想他，她也真的很后悔，只差了一点点，便是半生鲜活，半生萧索。

对不起。

她在心里对荫刀说着。其实她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他和自己真正爱的人一点都不像，他太过安静太过忧伤，一点都不喧闹鲜活。她记得他坐在窗前，阳光倾泻而下，却感受不到半点生命的活力。他总是沉稳忧郁，像另一个被隔绝在古墓中的自己。可有他在的时候，总会安心，想起犬夜叉不会再让她那么痛苦，想起戈薇也不会恨的那么强烈。

那是无需言语的默契，只需一声叹息，就能心目了然。如同她坐在草甸间望天空，他从身边走过，寂寞只可悄然意会。

至少他一直都在身边。他不会离去，不会转身，不会推开她的双手奔向相反的方向。只要她愿意，他永远都在。

她啜泣的时候他抱着她，呜咽的时候他抱着她，大哭的时候他还是抱着她。后来她的眼泪流光了，沉默着闭上眼，像是在沉睡的时候。他依然都在，一只手拍着她的后背，一只手安安静静抚摸她的头发。桔梗终于有了羞涩的感觉，这个样子太过狼狈，天知道她究竟哭了多久，他左边的肩膀都被她哭湿了一整片。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将怀中的女子抱的更紧了一些，嘴角堪堪擦过额发。声音如同低喃，带着无端的悲凉，像是在最遥远的天边，却又近在眼前。

这是梵羽白曳专门为我画的，也是我收的第一张彩色插画，相当有纪念意义的

她在贴吧里有专门的画集，可以去看，真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