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萧赞裹着寒风回了内室，浑身透着失魂落魄。小云子算是彻底明白了，他之前不是没看出来，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不敢信罢了。

毕竟这两位爷也没见几次面不是？

嗨，这东西也不能用次数考量，就拿刚才来说，一共不足半柱香的时间，他耳朵竖成了兔子也没听见二人说出半个惜别的字。要不是亲眼看着人进去又出来，谁能想到马车里会多出个人来。可即便如此，站在车外，他都能觉察出非同一般的难舍。

小云子摇摇头，总觉得云雾缭绕捉摸不透，要不说世间最扰人的就是这个“情”字呢。不过这两人一个春风化雨，一个冷若冰霜，却是两处的绝色，不同的风骨。还真是人间龙凤，一双绝配。

小云子心细手勤，很快便泡了一壶好茶，几片叶子汩几两清泉，恰是刚好。

就这会儿泡茶的功夫，他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得借着倒茶说给他家王爷，等着信儿呢。

小云子满脸堆着笑，尽量俏着音儿把话往轻松里道：“王爷，是喜信儿，就说这几日喜鸟总绕着园儿里的梅枝儿，果不然是有喜呢。

元大人昨儿个进封了长乐王，新拜了侍中。前个受伤那由，陛下也是心疼，不忍心再让长乐王犯险，奉旨督军去了。

是忽得了边报，安州不稳，这才急急提前，想必需不了多少时日，便可回来了。”

元大人的喜事，这喜鸟怎么就绕着丹阳王府了？萧赞知道他是想为自己宽心，可今日实在提不起逗他的劲儿。

封王拜相他不关心，唯一的喜信儿大约就是那人无需提剑拔弓了罢。

萧赞抿了口茶，温度恰好，色泽也润，可就是觉得缺了味儿，问的漫不经心：“长乐王还要你写信吗？”

小云子发了一下怔，突然叫了长乐王还真有些摸不清门儿，有些窘迫，眼珠子哗啦啦的转了转，还是打算实话实说：“…临行时，吩咐了……”

又喝了一口杯里的清茶，萧赞站起身去拉开了房门，寒风呼啸顺着门缝儿拼命的往里钻，卷入了满室严凉，一旁的炭火在彻骨寒意中竭尽全力燃烧着，发出噼啪的挣扎，可再怎么努力，也是微不足道。

如同北魏的王朝，哪是几个元子攸能撑得起的。可撑不起又有什么办法，巢之将倾，完卵何在？纵使人单力薄也只能任由重担压断脊梁，如今，他，选择与他一同承担……

萧赞吐出一口热气，遇着冷风立刻化成白雾，蒙在面颊上，整个人都陷入朦胧，看不甚清楚，声音倒是分外清朗：“以后，我写吧……”

整冬无雪，只有阴沉灰暗的天压的越来越低，又是个动荡的灾年。

元子攸刚入驻安州府，镇守安州府都督元谭正在地图上比划，一旁立着几位副将。亲兵报了一声，呈上京都信笺，元子攸接过，是熟悉的私章。

元子攸看着一如既往的封蜡不知怎的就有些舍不得拆开，怕那些歪歪扭扭难以辨认的书写坏了一腔的念想，可他就是想知道这两日那小畜生是不是又鼓捣了棋盘上的残局。

信笺很薄，被元子攸捏的皱了些：“那就按大人的意思布防吧。”

众人皆退，元子攸这才坐于案前小心着启了信，面色微变，这信不是小云子写的。

映入眼帘的是一纸点画峻厚骨法洞达的锦绣小楷：“见字如面，彦达今日安否…”

没来得及往下看，元子攸有些坐不住，惶惶起身，手里抖着素宣来回踱着步，绕着案几好几圈。再看时，他盯着那些字却不知道书写了些什么，分明每个字都仔仔细细读了，却没能连在一起拼出个整来。只觉得萧赞的字让他惊艳，并不似他想的那般疏放妍妙，反而更近具北书强劲雄健，气象浑穆，笔法跳越，窥得见汉隶余韵。

字如其人，怡丽魅婉的面容总会让人忽略他的孔武有力，尤其那种总在无意间透出几分不自知的媚态，撩拨人心，让人轻易就忘了他本就是能文能武的良将。

又看了几遍，元子攸才完全读懂了内容，信笺很短，问候的话只有“今日安否”四字。

关于萧赞的也只有四个字：“衣食无忧”。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落款右下有那么温蕴的一个小墨点儿，元子攸就不由自主的反复摩挲，仿佛闭上眼就能感受到那人唇边的温热。

其余皆是边防战事，言简意赅，字句见灼。让人不由的自心底生出几分敬佩。

果然不出萧赞所料，上元一过， 安州石离、穴城、斛盐三戍兵哗变，别将催仲哲中途拦截战败全军覆没。

无头无尾，再无其他，萧赞摇头苦笑，看着这封“边报”还真是那人实实在在的风格。修长的手指在端方峻整的字体上轻抚，看了好久才将宣纸折叠。这才发觉背面有两行清淡到几不可查小字，萧赞把眼睛眯成了缝仔细辨认了许久才得以认清：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如同被一枚淬了曼陀罗花汁液的银针刺中了心脏，毒液随着越来越快的跳动泵向四肢百骸，麻意席卷。

说不上来是何种感受，萧赞从未体会过这种悸动，竟然如女儿家那般，手背掩于唇上，含羞带怯的忍不住笑意……

不愧是彦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