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王舞进门观察过后，心里已经有了底，她猜测厉尘澜的病多半是由中毒引发的，这种毒秉性阴寒又极为霸道，单凭他自身的修为根本无法压制，路招摇想用她的火系功法为他驱寒，可两下相冲却险些害了他。

既然火系功法不行，那不妨试试木系，抱着这样的心态，王舞扶厉尘澜坐稳，运起了无相功。三个时辰过后，厉尘澜突然肩头一耸，吐出了一滩黑血，随后便软软地倒在路招摇怀里昏睡了过去。

路招摇忐忑地查看了一番，发现他呼吸清浅而匀净，脉象平稳了许多，身上的寒意也在逐渐消退，这才松了口气，道：“多谢。”

王舞却摇了摇头道：“他体内的毒已经深入骨髓，我只能帮他逼出一小部分，他也只是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我知道。”路招摇苦笑道，“但若不是你出手相助，墨青可能连眼下这关都熬不过，所以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

王舞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只是在还他救我徒弟的人情罢了，你不急着赶我们走就好，是不是啊小陆儿？”说着向王陆拼命眨眼。王陆板着稚气未脱的小脸没有说话，眼里却流露出了几分关心。

路招摇露出了会意的笑容，道：“说起来，之前是我太冲动，你们若喜欢，就尽管留在这儿吧，想找什么也不必偷偷摸摸。”说完，她抱起厉尘澜轻轻放回了床榻上，又取出了一盒疗伤理气的九转丹给王舞。

“原来你早知道了……”王舞讪笑两声，硬着头皮接过了盒子，“不过我很好奇，厉门主他到底中了什么毒？当真无法可解吗？”

“你真想知道？”路招摇的语气不知为何有些讥讽，见王舞认真点头，又道：“我可以告诉你，不过这事关宗门乃至整个仙道，你恐怕未必愿意相信。”

“你说。”王舞言简意赅。

“你们来的时候，见过明歌和明书了吧？很可爱是不是？”路招摇没有说中毒的事，而是突然聊起了两个孩子，“是墨青生的。”

“什么？”王舞和王陆异口同声，均感诧异，王舞一直认为，坤泽应该是她小徒弟那样的，香香软软易推倒，而王陆心里想的是，厉尘澜身上没有属于坤泽的气味啊，不对，他根本什么气味都没有！

“没错，墨青是坤泽，你们可能觉得奇怪，为什么闻不到他身上的信香？”路招摇语调平静，却隐隐透着悲凉，“他没有信香，因为他的腺体已经被毁了。”

“为……为什么？”王陆难以置信地问。

“因为洛明轩，还有迟天明，还有……很多很多人。”

“洛明轩，从前又被称为‘金仙’，是宗门的首座，迟天明是他的最忠心的手下，直到现在也是。宗门人向来喜欢标榜自己为名门正派，视其他各派为歪门邪道，他们最大的爱好却不是修炼功法，而是‘斩妖除魔’。”

听到此处，师徒俩纷纷点头，嗯～这倒是真的。

“墨青是世人口中的魔王之子，生而为魔，这恰好是洛明轩最痛恨的，所以，他一心要杀了他，只不过由于种种原因，始终没有成功。”

“我们成亲后，墨青怀上了明书……”

“诶等等！”王陆发现了问题，“那你女儿呢？我看她比那男孩儿大几岁。”

“明歌是在那之前出生的，这是我年少时干的混蛋事了，说来话长……”路招摇似是陷入了某段回忆，竟笑得有些腼腆，“这本来是件喜事，可他有孕时伤病不断，身体一直没养好，生产时就遭遇了难产和血崩，险些没救回来。”

“就在他产后虚弱之际，洛明轩却设计诱我离开，趁机抓走了他，因为他要在世人面前审判墨青。”

“他犯了什么罪？”王陆不解，不管他有多大的罪，怎么能如此趁人之危？

“我说过啊，他生而为魔，在洛明轩眼里就是不可饶恕的原罪，至于其他的，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师徒俩面面相觑，不知该说这位过世同僚些什么好。

“为了逼墨青认罪，他不惜对他用刑、用毒，甚至……奸污，他毁掉了他的腺体，也毁坏了他的身子，从那以后，墨青再也没有过雨露期。”

“原来是这样……”王陆越听越觉得喘不过气。

“你不是问我他中了什么毒吗？”路招摇面向王舞道，“我没法回答，因为我不知道洛明轩给他下过什么毒，又有多少种，只知道这其中可能有噬心散，可能有仙骨醉，可能有霜魄凝……这些毒本来可解，但在他体内融汇积聚后，就成了无解的奇毒。”

听到此处，师徒俩彻底陷入了沉默。

“凤山大会那天，场面十分‘热闹’，我赶到时，墨青已经在高高的刑台上被绑了很久，血从他身上一直流到我脚边，他虚弱得发不出声音，可我知道，他在叫我的名字，谁都清楚他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可笑的是，洛明轩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竟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伤痕，还欲盖弥彰地让他穿了黑色囚服。”

“我与洛明轩大战了一场，一开始打得还算有来有往，可我拼尽全力重伤了他之后，他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魔，开始大开杀戒，那些宗门人见状纷纷倒戈，除了迟天明，几乎都站在了我这个相比之下不那么可怕的魔这边，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在最后关头，是墨青强行解除封印召唤了魔剑，杀了洛明轩。”

“墨青体内本有心魔，而魔剑会激化魔气，所以他之前才不得已封印了魔剑，那一战之后，墨青彻底入魔，不久就借我之手封印了自己。”

“从那天起，我便开始等他，就这样等了三年，他终于回到了我身边。你们不会明白我看到他时的心情，他瘦得不成样子，抱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说不出话也走不了路，我耗去了半生修为，又求遍了天下名医，才把他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他的心魔已在封印中除尽，身上的伤也慢慢痊愈了，可剧毒却留了下来，而且深入骨髓，日复一日地折磨着他，这七年来，每次发作他都生不如死，可他没有选择死亡，而是活着，与我相爱。”

说罢，三人悄然相对，殿内一时变得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