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北极光下

北极光下

“403的，快递签收一下。”茶荼吐出了嘴中漱口的泡沫，顶着鸡窝头趿拉着鞋拉开了门，道了声谢后从孙师兄手里接过沉甸甸的快递盒，打算回屋继续和写到一半的短篇抗争到底，这篇小说酝酿了挺久，但是在动笔的时候却让她开始踌躇不已，她没见过极光，又要怎样在小说里写出身临其境的感受呢？

“你好，我叫苏生，今天刚搬过来。”愣神间白衬衫浅蓝牛仔裤的高个子走了过来，朝着门框上倚着的茶荼打了声招呼，“茶荼。”话毕是长达数秒的寂静，茶荼耸了耸肩自知无趣，很是识相的反身关上了门，来到书桌前扒拉了两口刚泡好的面，打开了熟悉的电脑界面，继续敲打起那段索然无味的文字。

伴随着405室传来的桌椅剧烈的挪动声，茶荼深吸了一口气，手上的动作不停：

“北极光下，水汽氤氲了这座城市，我们因为想要自由而失去了太多，终究将旧爱遗失在了风雪中。”

“刺啦——”一声响过后，仿佛是伴随了茶荼最后一丝理智的崩断。

“405新来的，能不能安生些！”怒吼过后门外传来了歉意的声音，茶荼有些颓然的靠在椅背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头上雪白的屋顶，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是这周搬来的第三个住户了。

公寓所在的这个地段算得上是得天独厚，左边毗邻外贸大学，右边靠着商业学院，里面的设施一般了些，给整体拉了分，但是这并不妨碍那些喜欢独居的人心中满腔的热情，以至于房租也是在极短时间内被一炒再炒，短短不过几个月就翻了一番。

茶荼是在大二的时候搬出来的，加上孙师兄算得上是这里最早的租户了，房东太太还算是厚道，房租上一减再减，终究是留下了这两尊元老，只是平时各租户间来往很少，以至于住了近两年了茶荼也仅知道孙师兄是位姓孙的同校校友。

而茶荼自然也不叫茶荼，这算是一个沿用了很久的笔名吧，至于真名，太久没人叫了也就慢慢被遗忘了。

405的挪动声仍旧继续，只不过较之之前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也足以冲淡茶荼所剩无几的灵感了，起身狠狠地扣上电脑后，向后自然地顺势一倒，身子直挺挺平铺在了床上，她想天黑之前她都不会再起来了。

新搬来的租户们似乎天生就不是安生的主，除去初搬来时的动静，四层的楼道里每天也开始循环起了时下最潮的歌，嘶吼声中的爱了恨了茶荼并不想去干预，如果她真的想理会当初也不会搬出那个小小的八人间了，噪乱的声音和炙热灯光下的夜生活并不适应在这个神经衰弱的人身上。

孙师兄今年大四外出实习，白天并不怎么见人影，回来也是倒头就睡，任凭门外惊涛骇浪，他自鼾声如故，一时间倒是显得茶荼有些矫情了，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有了转机，周末408的拉帮结派聚众五黑，忍无可忍的时候苏生抢在了茶荼之前推门而入，之后里面传来了408的几句骂娘声后四层终于是清净了，看着苏生毫发无损的走出来时，茶荼不禁对他比了个大拇指，这才是真男人啊。

终于有了安静的创作环境了，茶荼心想她的北极光下终于可以写继续下去了，摆在面前的依旧是那张闲鱼上淘来的二手书桌，灰蓝的电脑外加写作标配的桶装泡面，连续好几天愣是没有写出一百个字，期间反复的删改反倒是把原稿浓缩了三分之一，还真是大有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啊。

看着面前的稿子，茶荼心中第一次生出了烦闷，她伸手翻找起了桌上的那沓传单，一阵找寻过后从里面扯出一张绿色字体的广告纸来，迟疑了许久拨出了一个号，忙音过后沉默了几秒，就在对面要挂断的时候茶荼开口了：“两打啤酒，谢谢。”

茶荼不会喝酒，但也想效仿一下李太白醉酒下的清平调，王义之酒意中的兰亭集，或许今天可以来个茶荼醉梦创传奇之作，她就可以红了，不用再蜗居在这一室一卫的小空间里面了，一场好梦伴着铃声被打的稀碎，茶荼长叹一声乖乖下去取餐了。

外卖小哥潇洒的绝尘而去了，茶荼看着面前的两打啤酒，公寓是老式的，没有电梯，纯手工的话搬上去恐怕就不单单是耗费时间这么简单了，正当她郁闷的时候苏生穿着一身蓝色的棒球衣怀里抱着一叠资料走到了公寓门口，逆光中茶荼只看到了黑色的轮廓，紧接着怀里一轻，黑影轻松地提着两打啤酒朝上走去，茶荼顿了下跟在了后面。

早在几分钟前苏生就远远看到了徘徊在门口茶荼以及她身前的两打酒，当看到某人抱着啤酒无动于衷的时候他终究是难以袖手旁观，索性走了过去提起了酒，这点工作量对于把健身当爱好的苏生来说不值一提，面色沉着的一口气送上四楼，茶荼在门锁上捣鼓了几下，朝着苏生点头示意，苏生也是第一次走进自己这个古怪的邻居的独立王国里。

房间说不上干净或者杂乱，一张床，褪色却尚是完整的朱红色桌子，再加上一个简易柜子和一摞书，这个作家的房间里空荡的可怕，估计就算是一个北漂站在她面前拥有的财产都要比她多那么一些，若真要硬说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怕也就是打开的电脑上加粗加大的标题字号北极光下了吧。

“北极光下？写公寓吗？”苏生想到了自己从房东太太那里打听到的一些东西，403的茶荼勉强算是个十八流的作家吧，凭着微薄的稿酬和生活费的余下部分苦苦支撑着公寓的租金，也算是个人物了。

“是也不是，喝吗？”茶荼一口白灿灿的牙咬开了瓶盖，递到了苏生面前，苏生接了过去，和茶荼手中闪烁着墨色光泽的酒瓶轻轻碰在了一起，金黄的酒顺着食道一路下滑，最后囤积到了胃里，暖融融的。

硬要是扯得话北极光下确实能和公寓扯上一层关系，毕竟这一片叫极光小区。

“爽。”茶荼一口咽下这微苦的液体，几口下去已经有了火辣辣的感觉，她平时是很少接触到酒精的，今天兴头上来了，索性多喝了几杯也正好尽尽兴。

苏生看着坐在地上脸色微红却依旧大口大口往下灌的茶荼摇了摇头，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是自顾自得喝了起来，几轮下去地上的酒已经空了大半了，只不过多半都是苏生贡献出来的。

在性格上茶荼完全继承了那种老式作家的孤僻，她平时是不怎么喜换说话的，不过酒劲上头现在已经微醺了，话匣自然而然的也就被打开了，顺着苏生的话一发便更加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你又是为什么搬到这里来呢？”茶荼背靠着苏生，声音有些低沉，“自由惯了便不想被束缚了。”苏生笑了，比起来茶荼嫉恶如仇的众多理由，他倒是显得更为纯粹一些了。“你这种无拘无束有什么好的，你看上去是自由了，但是却慢慢地丧失了所有的亲情、友情，甚至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资格，在遗忘的角落里独自黯然神伤，这样的自由就是你想要的吗？你放弃所有去追寻自由就幸福了？”茶荼打了个酒隔，念出了她写在北极光下的那些文字。

“在自由中，我们失去了自我，但也重塑了自我，与其谈论我们追寻自由过程中所失去的，不如回过头来看看自己还拥有着什么，这就叫幸福。”苏生闷下一大口啤酒，清明的眼睛也逐渐染上了醉意。

“你倒是比我这个写书的还会说呢，幸福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啊，说出来还蛮可笑的，我是为了无拘无束才来到这里的，把这个陌生又冰冷的城市当成了家，却在无形中让自己处在一个极度敏感的位置，稍微一丝温情就足以泪下，在这个称之为家的地方我失去了亲人间的束缚，但也失去了和亲人见面的机会，将近四年的时光，我甚至都没有交到知心的朋友，每天逃避现实蜗居在这几十平米的小屋子里为房租堪忧，而房东太太答应减租也不过是看在我在书里谢过她的份上，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幸福的北极光啊……”茶荼脑袋已经开始有些昏昏沉沉的了，说起话来也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苏生回过身来，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倔强的女租客脸上寻觅到那种独属于这个年纪的慌乱。

或许你的敏感只是恰巧因为处在了想流泪的年纪吧，苏生想，他曾经为了追寻自由，独自一人骑行穿越了大半个国家，领略过无数风土人情，如果非要说失去什么的话，他想失去的这些或许早已换成了新的方式弥补了回来，谁能说他是不幸福的呢？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你不出去走走，每天窝在这里就能见到北极光了？

北极光是说见就能见到的嘛，就算是住在北极村的人一生也见不到几次北极光，这种寓意着幸福的东西往往在降临的时候人们为了自由失去了太多，所以北极光真的就幸福吗？茶荼嘟囔起来。

可你不去试着看怎么就知道一定就看不到北极光呢，人们总说得不到幸福，不也正是束缚太多捆绑了自由的心吗？苏生夺过来最后一瓶啤酒一饮而尽，当天晚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脑子里一片昏昏沉沉，晕晕乎乎。

他再醒来已经是中午了，想起昨晚的宿醉他忍着头疼起身去敲403的门，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孙师兄提着一袋垃圾走过，看着站在403门口的苏生说：“403的今天早上刚走了。”

“走了？她去哪了？”苏生问。

“她说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去寻找她的北极光。”孙师兄想了想，一脸认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