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空山烟雨中（三）

柳欣荣走后，许临风完全像是失了魂儿一般。

如果高奂真的得知自己的心思，那高奂会不会真的就如柳欣荣说的那般厌倦、恶心……

他使劲摇了摇头迫使自己冷静些，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现在高奂并不知道他依旧可以以一个仆人的身份在他身边伺候着他，陪着他。人啊，哪个不是这么矛盾着活着呢？一边认为只要他这一生有人知他冷暖，晓他苦乐便足以;一边又贪婪地希望那个人可以是自己。

"想这些不切实际的做些什么呢你现在就应该祈祷你的奂爷不知道你那肮脏龌龊的心思。”自嘲了一番后，许临风拾起那把倒在地面的孤零零的扫帚自顾自地干了起来。

日沉，许临风一如往常的把饭菜摆在厅堂的大理石桌上等待着高奂的归来。

又过了些时辰，许临风将冷掉的饭菜又重新热了一遍，可还是未见高奂回来。许临风有些坐不住了，平时高奂也会因为公事耽误回家吃饭，但也不同今晚这般晚归啊。

“可能是被柳上校拉去喝酒了吧，毕竟…他女儿以后就是这栋房子的女主人了嘛。”他叹了口气，来到庭院里散散心。时而抬头望望月，时而看着大门的方向出神，累了便躺在摇椅上赏赏那几株栽在篱内的山茶。那是去年高奂赠予他的生辰礼物，许临风生在三月阳春时节，山茶开的正泛滥之时。如今进入了六月梅雨季，花也谢的差不多了，为数不多的几朵还是如火般艳丽。在多雨的江南，空气中常伴着一种潮湿感，让人难以忍受。高奂最厌恶此时的天气，总会厚着脸皮向许临风讨一碗红豆羹……

回忆着回忆着，困意驱使着疲倦的许临风进入了梦乡。倏尔吹来的晚风，吹散了白天的那些不愉快，为他梦里添了丝甜味。

第二日醒来后，许临风浑身充斥着一股酸痛感，这是卧在摇椅睡一夜之后的结果。然而他并没有在意这些给他身体带来的变化，他在意的是，高奂竟然第一次彻夜未归。可他一个下人怎么能擅自掺手管理主子的事呢，许临风只好作罢，回房内收拾了一番便赶去学堂了。

“您好，请给我一份油饼和一碗甜豆花，谢谢。”

“啊，那个不好意思啊，卖完了。”

“老伯，书生目力虽差些，但并非看不见，这锅中盘中的不正是我所需的吗？”

“嘿，你这臭书匠听不懂人话？说不卖就不卖，那么多废话，走走走！”说罢，摊位老伯将手中的蒲扇用力地盖在装着油饼的盘子上。

许临风一脸迷惑，以前也在这家摊位上买过早点，也未见摊主这番态度啊，难道自己做出了什么惹到他的地方吗？可是自己天天除了去学堂，便是呆在公馆中，根本就没有时间和这老伯交谈啊？

正当许临风回想自己不妥当之处时，一句不知从何处传出来的尖酸刻薄之话，钻进了他的耳朵。

“这不正是那个喜欢男人的教书匠嘛，呵呸！可真够恶心的。”

这话似如一把锐利的尖刀，硬是在许临风的心上，一笔一划地刺出一个“恶心”来。

为什么他们会知道这件事？！许临风慌了，他四周张望着，他要把那个发言者找出来，如果不尽快堵着那人想要再次发言的嘴，这件事迟早会传到高奂的耳中，到那时候，他连待在高奂身边这唯一的权利都没了。

可言语远比行动要迅速得多，不堪入耳的言语遍地炸起，像万蚁噬骨，腐蚀着心中那堵保护墙。

“喜欢男人？这是变态吧。”

“他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上，是我早就在家悬梁吊死了。”

“玛德，大早上的真晦气，他赶紧了解自己吧，污染社会风气。”

…… ……

许临风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企图这些污言秽语不要再让自己听到。他决定要离开这里了，以免民众聚堆引起巡警的关注，竟引火烧身。

他下意识地加快了些步子，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是个瘸子。他不知道为什么世人如此厌恶自己，是自己的身份卑微吗？还是说他心中装有一份畸形的爱，让他们觉得自己就是个异类就是一个怪物，永远不能活在光明之下，就应被永远唾弃！

他一路上磕磕绊绊，东躲西藏，终于赶到了学堂。

许临风所处的学堂是当地数一数二的私塾，学堂外那敞开着的楠木制大门以及院内栽种的翠竹，使得整个学堂充满诗情画意。许临风偏爱坐在翠竹林旁安置的石桌旁与学生谈诗赋词，再抿一口清香的龙井。可今日所见的，都与往常不同。

眼前紧紧掩闭着的楠木大门给许临风一种不好的预感。平时如若无什么要紧的事的话，学堂是不会关闭着的

他上前轻扣了扣门上的辅首后，退开了一步。他整顿了一下衣着，等待着主人开门。

吱呀一声，两门之间露出了个小缝隙，“请问您找谁？”门后那人透过门缝询问着。许临风虽然看不清那人是谁，但是听这捎带些唯唯诺诺意味的嗓音便知道是下人阿丁了。

“阿丁，是我，我想找一下你家王先生。”

“许先生是吗？您暂且稍等，带我去禀告我家主子。”

“有劳了。”

不一会儿，一位温文儒雅的长者推开了大门，出现在许临风面前，这人便是学堂的主人王卿了。他身着褐色长衫，手执一把折扇。那折扇做工十分精细，桃花木做的扇骨上雕刻着葵花向阳的图案，扇轴坠着一颗小红玛瑙，扇面上绘着几朵山茶花，上色也是十分用心，由深入浅，透出山茶花楚楚动人的美。旁边还提着八个字“风拂兰桡，欲寄希曙”

“先生。”许临风毕恭毕敬地向这位长者作了个揖。

“弗谖啊，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