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十里红妆

安南将军尹离与三皇子成子陌的婚期被定在了腊月初八这日，帝王大喜，设宴万家，邀全民同乐。

尹离躺着床榻上，如墨的青丝铺洒在玉枕之上，双眸盯着床顶的红帐，有些出神，屋外北风吹拂，开始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寒风呼啸，灯影摇曳，落雪纷纷。

尹离在心中默念了三遍，成子陌的名字，这个她年少时就仰慕的男子。

那时尹离容貌尽毁，日日只待在闺阁里不肯出门，突然一时想不开，竟然跳进了水中。她在水中“扑通”挣扎着，突然被人从水中救起，迎着光看见一位面如刀削，双眸深邃，气质高雅的男子，这人是三皇子成子陌，恰巧这日将军府中设宴，宴邀其到府中一聚，迷了路，误打误撞来到了明镜水榭。

她从兄长口中打听，得知成子陌是当今三皇子，少年天才，武力超群，十岁时初次随着当今圣上出征，十五岁时天祈国就无人可与之抗衡，被天祈国百姓称为战神，敌人更是听此名字，都会退避三舍。后来在一场与北丘国的大战后，不知何因，性情大变，丢盔弃甲，醉心风月，常年流转烟花之地。

尹离听说了成子陌的事迹，便立志成为一名女将，开始日日勤练兵法，习读兵书，尹家枪法被她耍的出神入化，十三岁时，便随着阿爹镇国将军第一次出征，这三年间一直南征北战。

尹离觉得有些凉意，往上扯了扯被褥，摸着脸上的伤疤，想不明白成子陌为何会愿意迎娶自己，明日就要大婚了，心想自己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去了解他。

卯时，天色微微亮，大地一片银白，雪花如柳絮般飘飘洒洒。尹夫人领着两位嬷嬷，身后跟着数位侍女涌进了明镜水榭，床上的尹离闻声而醒，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一群人簇拥过来，开始为她更衣。

逶迤拖地的火红色嫁衣，用的是上好的西域血蚕丝织成的料子，胸前绣着鸳鸯石榴图案，嫁衣的外裳用金色的丝线绣着两只欲展翅飞翔的凤凰，拖地的尾摆绣着许多盛开的并蒂莲，栩栩如生，广袖袖口绣着细密繁复的花纹，上面镶嵌许多赤金珍珠。

尹离从小就不学女红，这一身华丽的嫁衣，是尹夫人曾耗时三年，一针一线做出来的，连布料都是自己亲自织的。

尹离坐在桌前，一头如墨的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尹夫人拿着紫檀木梳，给她梳理。

“一梳梳到发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永谐连理 ，五梳和顺翁娌，六梳福临家地，七梳吉逢祸避 ，八梳一本万利 ，九梳乐膳百味，十梳百无禁忌。”紫檀木梳梳过尹离满头青丝，尹夫人嘴里哼唱着十梳歌。

尹夫人将尹离头发绾起，一头青丝被梳成了垂云髻，尹夫人从嬷嬷手中接过一支千叶攒金牡丹珠钗，斜插在发髻上，说到：“离儿，你学了几个月的宫规，嫁给三皇子一定是要守规矩的，这不比在沙场打仗，所言都要注意。”

尹离反身握着尹夫人的双手，说：“阿娘，女儿一定谨遵教导，在皇宫定是谨言慎行。”

“如此甚好，离儿这颗佛珠是我前日在寺庙为你求来的，你定要贴身携带。”说完，尹夫人将佛珠戴在了尹离手腕上。

辰时，尹离的妆容便已经完成，尹夫人遣退了一干侍女，只留下自己和两位嬷嬷在房中。

尹离坐在床前，红色的宝石细密的镶嵌在青丝之上，鎏金凤凰展翅步摇发出叮当响声， 细柳眉，双眸似水，眉眼细长，朱唇皓齿，原该是绝色容颜。

巳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一位侍女急冲冲地从雪地跑来，口中冒着热气，大喊着：“夫人，夫人，三皇子来接亲了，老爷说，送小姐出嫁了。”

血红的盖头盖在尹离头上，遮住了她所有目光，尹夫人扶着尹离，说道：“走吧，离儿。”

尹将军与尹夫人，还有二位兄长还有嫂子，亲自将尹离送上的鸾轿，而后都立于府门口。全府人，静静的看着迎亲人群淡出视线。

京都永安城，数十里红妆，大红灯笼开路，一路洒满了鲜红的月季和玫瑰花瓣，在空中飞舞，连枯树上也系满了红色绸带，鲜艳的红色在苍白的大地上，显得格外刺眼，鸾轿碾压过地上的花瓣，连白雪都透出红色。

这日天气是出奇的冷，道路两边却围满了人群，几十位佩刀侍卫簇拥在鸾轿周围，车后跟着数位陪嫁侍女还有宫人，更有侍卫在旁维持秩序，将道路让出，两旁的人群水泄不通，摩肩接踵，不时有人探出个头观望这场盛大的婚礼，寒风拂过，天空又开始飘起细小的雪花，一路鞭炮声，欢呼声都不曾停过。

坐在鸾轿中的尹离手里握着汤炉，耳边传来百姓们热情的欢呼声，她的内心是十分欢喜的，比她在战场打了胜仗还要欢喜。

这场大婚在皇族的宗祠孝义殿举行，由大祭司亲自主持，天祈国的大祭司向来只主持帝后的婚礼，今日却主持三皇子婚礼。

雪下的愈发大了，鸾轿缓缓停在殿前，成子陌走再前，宫人搀扶着尹离随后踏入孝义殿，殿外围着几圈带刀侍卫，孝义殿内红色锦毯铺地，红幔高悬，两旁数位宫女在洒着花瓣，殿中布满群臣和皇族人员，个个都喜笑颜开，帝王和帝后已经坐在大殿之上。

成子陌和尹离一步步踏上台阶，头上的配饰随着尹离的每踏上一层台阶，发出清脆的响声。站在帝王和帝后旁侧的大祭司说到：“三皇子，安南将军请跪拜。”

二人屈膝跪在帝王和帝后身前，片刻，大祭司对殿内人宣布到：“吉时已到，行庙见礼，奏乐。”

跪拜高堂，叩谢天地，燃香祭祖。三跪，九拜，方才礼成。走完了一整套婚礼流程，已过午时，甚是繁琐，尹离坐在新房床边，静静等候着，绣花的金丝绸缎被上面铺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还有莲子，炭炉里燃烧的炭火有淡淡木香散开，旁边陪着两位陪嫁来的侍女，屋外有十位佩刀侍卫把守着。

夜色逐渐布满了整个皇宫，长信殿内却灯火通明，充满了欢声笑语，成子陌浑身酒味，醉意熏熏，跌跌撞撞的走来，遣退了屋内屋外的侍卫和侍女。

成子陌在桌前坐着，房内的一双喜烛，烛火跳动，将手中的合卺酒一饮而尽，许久才缓缓起身走到床榻前，尹离的手心微微渗出汗液，从来没有如此紧张。

成子陌握着根镶金喜秤，掀开了尹离头上的红盖头，血红的盖头，直接掉在地上。

尹离看着身前人一袭红衣，玄纹云袖，碧玉银冠束发，腰系金色龙凤祥纹的宽腰带，如墨的青丝慵懒散落于肩后。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却如第一次见面般眉目俊朗，透露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成子陌修长的手指捏着尹离下颚，将她的脸抬起，发出啧啧声响，说道：“果然如传闻一般丑陋，可眉目真是像极了她。”

尹离内心猛然凄凉失落，：“她是谁？”

“你可知我为何娶你？”成子陌面色清冷，转身负手而立。

“为何？。”尹离看着成子陌身影，苦笑，低声问道，成子陌并未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娶你不过是随父皇心愿，拉拢你身后的家族势力，助我将来顺利继承大统。我虽许久不问政事，可我终归是帝后所生，是嫡子，日后定要继承大统，我本不想答应父皇娶你，可那日在大殿见你，你眉目太像我一位故人，但我也不想伤害于你，他日我继承大统时，我定会许你自由，保你荣华，佑你一族平安。但从今日起，你便是三皇子妃，在外人前应与我琴瑟和鸣，可知否？”成子陌没有在多说任何话，片刻拂袖跨步离开，推开房门的一瞬，一股寒风涌入屋内，独留尹离一人。

尹离坐在床前，觉得甚是可笑，这数月来一直想不明成子陌为何愿意娶自己，原来是为了利用自己家族的势力，奈何自己一直没有想到，真以为他真是个闲云野鹤，寄情风月，真是可笑至极。

果真最是无情帝王家，自己如此拼命的在战场奋勇杀敌，也是希望他能看她一眼，更希望他终有一日会重新拿起手上的剑，二人一同征战沙场。

尹离想了一夜，她觉得人生已无所恋。看着屋内的一双喜烛燃烧殆尽，缓缓推开房门，天色微亮，踏着满地白雪，只觉寒风刺骨。

长信殿里的万盏红灯，在寒风中摇曳不止。

尹离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许久，头上的珠釵不知何时都已经掉落，白雪飘落在她如墨的青丝上。她走到了长信殿内的玉屏珠桥上，望着桥下冰封的湖水，踩在横栏上，一跃而下，破冰坠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成子陌，你当年救我一命，如今我便把这条命还给你。”

身体慢慢的向下沉去，意识也逐渐模糊，在尹离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放佛听到有谁在大喊着：“有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