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回云深

都说赤峰尊为人正直，黎明明倒觉得，他有点过于正直了。

薛洋歹毒，灭门栎阳常氏，夺取阴铁，却将它藏在了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既在你身上搜不到阴铁，那就地正法便是！”

就是这句话，惊得在场众人都离了坐。佩刀出鞘，离薛洋正面只有几寸，被魏无羡叫停。

黎明明心猛地一跳，若是方才魏婴不喊话，那血泚出来，没准儿溅能到她脸上！

而薛洋，依旧还是笑着，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怎么，你要为这十恶不赦之徒求情吗？”聂明玦收了刀，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魏无羡从座位上走出来，劝道：“聂宗主，现在事态未明，待到查清楚再杀也不迟啊！”

毕竟，最后一块阴铁的下落只有薛洋知道，若是杀了他，再想找到它是极为困难的了。

“前因后果不是早已清清楚楚！”聂明玦愤然从座位站起。

薛洋为了取得阴铁，将栎阳常氏满门抄斩。黎明明微微皱起眉，竟然一个也没放过……

她看过去，那个小少年开口，语气轻佻：“聂宗主，假如我跟这岐山温氏真是一伙儿的，您这一刀砍下来，恐怕整个聂氏仙府，就会和栎阳常氏是一个下场！”

“……”聂明玦强忍着心头怒意，向他走去，“温氏不仁，有违天道。我聂明玦顶天立地，对尔等暴孽之徒，何惧之有啊！”

站在其右侧的孟瑶欠了欠身，叫他莫要气恼：“薛洋虽不足为患，但阴铁一事却影响着几大仙门世家的安危大局。况且，薛洋已经是宗主的瓮中之鳖，要杀要剐都是迟早的事。

不如我们趁此机会，问出阴铁所在。只怕现在温若寒还不知道薛洋在我们手中。我们不如暂不声张。如若我们抢先一步问得薛洋手中的阴铁，那无异是断岐山一臂啊。”

短短几句话，便将聂明玦说得怒意消散。黎明明暗暗赞叹，换做是她，要是蓝先生生气的时候她去劝上几句，大概只会让他更气吧……

最后，聂明玦叫孟瑶把薛洋押入地牢，加派人手严加看管，此时才算了了。

待孟瑶与薛洋离开，几人开始商议接下去该怎么办。四块阴铁，一块在蓝忘机手中，两块在温若寒手中，最后一块，除了薛洋，没有人见过。

不论如何，现今温氏两块阴铁在手，温晁前来抢夺，一击未成，以温若寒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与温氏的一场硬仗，在所难免。

魏无羡提出，将他们手中的这枚阴铁制成法宝，反制温氏的阴铁，不乏为一个好方法。

但是立刻便被聂明玦否决了。阴铁极难控制，自古以来不少能人异士都奈他无何。

“身为仙门子弟，我劝你，还是不要动这些邪魔外道的脑筋。”

最终的商议结果，是由蓝忘机和黎明明尽早将阴铁带回姑苏，看有无方法消弭这一大患。

“是。”两人伸手作揖应答。

——

……

聂明玦为到访的客人设了宴，摆了清河特色小吃，这点倒是顺了黎明明的意，走了一路她可是又饿了！回云深不知处还要走好久，她得先吃个饱才好！

说起来，孟瑶作为赤峰尊的得力手下，为什么不见他赴宴呢？

问了聂怀桑，才知他奉命看管薛洋，没法来。

“啊，这样啊，孟瑶可真辛苦……”又啃了口大鸡腿，回想起怀桑和江澄两个大男人，竟然连一只山鸡都搞不定，也不知是芦花鸡太强，还是他们太弱了呢？

可惜蓝湛不让她去帮忙，不然，肯定能吃到烤芦花鸡的！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黎明明狠狠地啃了口鸡腿。

“吃要有吃相。”身边淡淡地飘来一句话。

“……哦。”

……

酒足饭饱，聂明玦为他们安排了客房休息。

因事态紧急，蓝忘机告诉黎明明，稍稍休息过后，他们便要连夜启程。

叹了口气，为了防止走的时候听不见蓝忘机叫她，黎明明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这里，于是偷偷溜到隔壁蓝忘机的房里。

“蓝湛蓝湛，你睡觉吗？”

“我打坐即可。”

“那你的床借我睡一下，我怕一会儿我醒不过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黎明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好。”蓝忘机也知，这几日连夜奔波，对她这样嗜睡的人来说，的确是难为了。

获得准许的黎明明迈着小步子跑到床边，放下归一，脱鞋上床，也不盖被子，和衣而睡。

“晚安蓝湛——要是我一会儿赖床，你就摇摇我，或者捏我鼻子……我自然就……”一阵阵的疲倦感袭来，沾了枕头，话还没说完，黎明明就睡过去了。

没听着后文，蓝忘机转头看向那里，少女安静的睡颜映在他眼中——看来是真的累坏了。

少年垂眸，想着回去之后，先让她好好休息一日。

黎明明翻了个身，留给蓝忘机一个背影，一头乌黑的长发，还有一条眼熟的“发带”。

？他凝眸，这条发带，似乎是……

起身走近了些，看到那熟悉的卷云纹，蓝忘机一时间不知道该有怎么样的心情——她竟将抹额当发带使？

伸手想将那抹额取下，却又停在半空，半晌，收了回来。

还是叫她自己来吧。

转身，在床塌边坐下，阖眸。

烛焰跳动，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耳边细微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屋顶传来瓦片敲击的声音，有人在走动。

蓝忘机睁眼，将避尘握在手中，却听得屋顶传来熟悉的声音：“这清河的瓦片，就是比姑苏的糙啊——硌得慌……”

是魏无羡。他松了口气，心想时间差不多了，便将黎明明唤了起来。

不像他想的难唤醒，她倒是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我醒了！”伸了个懒腰，黎明明拍拍脸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右手的绷带吃完饭就拆掉了，那药膏还挺神奇，手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道浅浅的红印，放着自己就能好，就是蓝忘机还不放心，又抹了些药。

“蓝湛，是不是要走了？”黎明明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床边背对自己站着的人，似乎已经整装待发了。

自己也不能落后，赶紧穿好鞋，拿起归一便要起身，却被拦了下来。

“换条发带。”他说。

？不解蓝湛什么时候都管上发带了，但黎明明还是乖乖地从乾坤袋中挑了一条青色发带，将头上那条取下换上，这时候才发现——“哎呀？我什么时候把抹额当发带用了？”

抹额是蓝曦臣为黎明明准备的，当时见她抗拒的神情，蓝曦臣叹了口气，无奈地表示，抹额收下，若是不愿戴，也不强求。毕竟，大家都有难处。

于是黎明明就一直把抹额收在乾坤袋内，万万没想到，那时候用发带遮了舞天女的眼睛，从乾坤袋里随意拿出来绑头发的，竟然是这条“失宠”的抹额！

幸好没压坏，没压坏！瞧着蓝忘机的脸色，黎明明小心翼翼地将抹额捋直、收好。

这才终于可以出发了。

蓝忘机走在前头，拉开门，只听见屋顶处传来魏无羡的声音：“天地一穹庐，以天为被，地为席——”

“嗯？这会儿还有人没睡啊？”黎明明探出头来往上一看，见到了躺得极为潇洒的，提着坛酒往嘴里倒的魏无羡。

合上门，两人向外走。

魏无羡叫了声“蓝湛”。

“借你的屋顶睡一宿——”说着，他撑着脑袋，合上了眼睛。

“睡屋顶，当心着凉呀！”黎明明好心提醒他。

只是，魏无羡安安静静的，似乎已然睡了过去。

莫不是喝醉了？她看向蓝忘机。

后者摇了摇头，道了句“走了”，抬脚继续往前。

似懂非懂地，黎明明跟上他，在心里小声地与所有人道了个别。

——

……

连夜出发，一路上紧赶慢赶，黎明明抬头看了看，已经能远远见到云深不知处的尖尖了，看来中午之前能到！

这么想着，她跟着蓝忘机加快了步子，才走了没多少路，却忽地被拉住手臂向上腾空。

是陷阱！黎明明看向地面，方才踩的地方已经陷了进去。当即凝神，警惕周围。

一旁树林里飞出几道铁索，两人一一闪过，再回首，飞来一脚，正踢中蓝忘机胸口，叫他向后退了好几步。

“蓝湛！”落地站稳，黎明明忙去看他的伤势，后者摇头，看向埋伏于此地的人。

是温晁，带着温氏修士，还有化丹手，温逐流。

蓝忘机伸手将黎明明揽在身后，这几人合力，他们斗不过。

“哈哈哈哈！蓝忘机啊，你不是很嚣张吗？还不是落在了本公子手里！”

再嚣张也比不上你啊，不仅嚣张，还卑鄙！黎明明握拳，狠狠地看着他。

“这样，你——跪下，乖乖把阴铁交出来，我就饶你，还有你身后那臭丫头一命。”

“你做梦呢！我……”黎明明愤怒之情还未爆发，先被禁了言，气得她牙痒痒！

面对两人的不配合，“谈判”破裂：“你以为你们是谁？你们只不过是我岐山脚下的蝼蚁！！温逐流，给我打！！”

听令，温逐流提剑便要上前，蓝忘机扔出一张符咒，甩出无数灵力凝成的蝴蝶，将他们团团围住。

趁机拉着黎明明就跑。

不能与他们多做纠缠，如今只有先回云深不知处！

加快脚程，两人御剑赶往云深不知处的大门，眼前景象却让他们心中大惊。

！！

几乎是从大门处开始，往里，一路上躺着的都是蓝氏弟子及寥寥几位温家修士的尸身！

是温氏！他们竟杀入了云深不知处！

被蓝忘机牵着向里跑的黎明明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昔日一个个熟悉的人，现在皆死气沉沉地倒在地上。但现实容不得她多想，已经有温氏的人看见他们，并向他们挥剑而来。

归一出鞘，雪白的剑身，自认主以来，第一次沾染上鲜红的血。

黎明明一边挥剑，一边强迫着自己不去看那些尸体，跟着蓝忘机往里走去。身体却在她看到那漫天火光的一刹，再也不能动了。

温氏放火烧了云深不知处！

到处都是火！

恍惚间，黎明明看见自己身穿睡裙，赤着双脚，置身于漫天火海之中——她拍门，嘶吼，却无人应答——

好热，好闷，好疼啊……谁来救救她——鲜红的火舌无情地啃噬着她，一寸、一寸，直到将她完全吞没——

她好像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