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入其中

九方砚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迫，最后她妥协道：“我非看不可，你也不必非脱不可，嗯…你告诉我，后背上过药了吗？”

“上过了。”

“还疼吗？”

“不疼了。”

“说实话！”

“还行吧。”

“我就说你怎么一个劲儿的扶着腰，睡觉还侧着不翻身。”赫连婉不死心，“我看看？”

“……”

九方砚舟顿了顿，要是不给她看一看，估计这一宿都不能消停了。

赫连婉从床里侧迈出去，汲鞋点了一抹昏暗的灯，转身坐在床畔。

九方砚舟已经解下衣带，白色的里衣有几处沁着浅浅的已经凝固、呈暗红色的血迹，褪去里衣，肌理流畅分明的后背上有大大小小的淤青，大面积红肿，严重的地方还往外渗血。

试想从那般高的井上摔下，又被护城河冲了一路，能毫发无损才怪了！

“所以，这就是你不肯换别人衣服的理由？”赫连婉蹙眉，说不清什么心情。

“嗯，染了血不好洗。”

赫连婉心里乱的一团麻，深吸一口气，起身就去拿水和毛巾，以及大夫开的药膏。动作笨拙的擦洗着伤口周围，她指腹带来的凉意让他紧紧一绷。

只听她道：“是不是凉凉的很舒服？那次我崴了脚，你还送了西狄的灵药，我还没用完，回去后刚好再给你用。”

窗外雨小了，如烟似雾，星子又亮了几颗，照着这座小院眨啊眨的。

“不碍事。”他下巴抵在枕上，道。

“什么不碍事，现下天气热了，你不勤换药，还把伤口捂血衣裳里，容易发炎，我都懂的道理，小夫子岂能不懂？”

赫连婉把他的衣袍晾在窗边通风处，给他覆上薄被，定定道：“额头也别忘了换药，公主我帮你换也行，我不嫌弃。”

“这么好？”九方砚舟道，他从未见过赫连婉这般，“你现在很像贤妻良母型。”

直到他看见赫连婉没心没肺的笑着，挑眉道：“那是，怎么说也是为救我而伤，奈何我是一个很讲良心，又知恩图报的人。”

灯油如豆。

温腻的黄晕席卷满室，听到她细微的梦酣。

九方砚舟压低声音，有些沙哑，道：“我若不救你，便成了害你。”

时大时小的雨绵绵下了一夜，晶莹的水珠自檐角坠落，惊起洼地上的一圈涟漪，树叶子更加油亮，映着朝阳。

九方砚舟和赫连婉先后走出屋门，妇人吴氏看着两人眼睑下淡淡的乌青，好心劝道：“年轻人切莫过度操劳。”

赫连婉打了个哈欠，不明所以道：“没有过度操劳啊，我作息良好，每晚熄灯特别早，不信您问他。”

吴氏讳莫如深的一笑，就去准备早饭了。

豆宝蹦蹦跳跳的从狗窝方向走来，小手里还捏着粘土的肉块，仰起头脆生生道：“姐姐，你看见我娘了嘛？”

赫连婉道：“你娘在厨房忙呢，姐姐来和你玩。”

豆宝摇摇头，举起那肉块给赫连婉看，“不是要玩，我要告诉娘大黑又偷吃鱼啦，这就是它吃剩下哒。”

赫连婉摸了摸后脑勺儿，笑着应道：“豆宝，你娘忙着呢，古人云，狗非草木，孰能无过？”

大黑瞪着眼珠，不满的冲赫连婉哼哼。豆宝茫然的眨巴着眼，显然他不明白赫连婉一本正经的在讲什么歪理邪说。

她指指九方砚舟，道：“不懂就去请教那个哥哥，他懂得多。”

九方砚舟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早饭仍是利于养伤的清粥小菜，赫连婉拆了一圈绷带，勉强可以夹住菜，九方砚舟只在一旁给她布易夹的菜，她也都是来者不拒，吃的津津有味，不亦乐乎。

豆宝歪着小脑袋，“哥哥，你为什么不喂给姐姐？”

九方砚舟目不斜视，道：“你看她需要我喂么？”

赫连婉正鼓着腮帮子，对豆宝道：“你娘手艺真好！”

雨过天霁，羲和初升。

岸边的打渔人挽着裤腿，把竹筐拎上马车打算进城卖鱼。

渔夫老李天刚蒙蒙亮就出发了，驾着车与同村的熟人刚到城门前，就被守城的士兵拦下。

士兵冷冷道：“干什么的？”

同村人道：“卖鱼的啊。”

几个士兵走到马车旁，掀开竹筐逐一翻了翻，渔夫老李笑道：“官爷要不要来几条鲜鱼？”

士兵掩住鼻子，闻着那股鱼腥味，嫌弃道：“进去吧！”

马车轱辘缓缓留下一道泥印。

街上不似往日热闹，冷冷清清的，同村人与老李道：“咱们天天来，怎么今天还得检查啊？”

老李坐在车辕上，道：“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昨个儿村头还来了一群找人的。”

城里街巷有不少早点摊，下朝的官员们结伴买上几份，平易近人的还坐下来喝碗粥。

有一官员对同僚道：“你说这圣宁长公主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能去哪呢？”

“就在云深宫不见啦，会不会真的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带走了？”

“慎言慎言！今天早朝王上急的不行，你这话让人听了去，脑袋还要不要了？”

“唉，城门查的那么紧也没查出个所以然，能去哪。”

卖粥的小伙计好奇道：“二位大人，圣宁长公主失踪了？”

“可不是嘛，闹得人心惶惶，到处排查，那边满街都是寻人启事，估计等会就得贴到早市来了！”

粥摊前出现一名暗青锦衣的俊朗男子，身后跟着两名便衣随从。一官员热情的打招呼：“容学士，你也来喝粥啊。”

容长胤颔首微微一笑，“二位大人早。”

那位同僚说的不假，果不其然，早市上涌进两队人。

一队铁甲兵将，由一位姓陈的副将带领，处处张贴画像、告示；另一队人是黑衣侍卫，又分为两路：一路大内侍卫，一路公主府卫，分别由屈靖和郭塞带领，神色肃穆的往城郊而去。

容长胤用余光看向身后的一名随从，那随从心领神会，趁无人注意时匆忙进入小巷，在外面套了一层黑衣，缀在大内侍卫队的最后，成功混入其中。

陈副将亲自贴上带有圣宁长公主画像的告示，手捧明黄卷轴，缓缓展开，朗声宣读：“奉天承运，吾王诏曰，圣宁长公主下落不明，凡寻得寡人之妹者，不论男女老少，阶级高低，皆赏黄金百两，良田万顷。钦此！”

百姓们纷纷围拢过来，一片哗然，黄金百两，良田万顷呐。

正在鱼市里卖鱼的一名中年男人，也出来凑热闹，他姓金，是妇人吴氏姐姐的丈夫，豆宝的姨夫。

金氏一看那画像里的女子瞬间怔住了，惊讶万分，模样他记不清楚，但这身嫣红衣是没差了！

他亲眼目睹渔夫老李带了两个陌生人进村，其中就有这女子！就连村头的大夫，第一次还是他帮忙请来的呢！

若他能揭下告示，后半辈子岂不衣食无忧？还打劳什子的渔！

想到这，金氏毫不犹豫的大喊：“我见过公主！我还知——”

噗哧一声，是利器刺穿皮肉的声音。

话说到一半，金氏喉口卷上一股子腥甜，眼似铜铃，惊恐万状，当场就被一把匕首割喉而亡！

身边的另一名随从也不知去向，容长胤便独自回了家宅。

陈副将挤过人群，循声望去，只望见一具躺倒的尸体，喉口的鲜血仍汩汩流出。

伴随着百姓们的连连尖叫，人群中闪过一抹黑影，陈副将当即指着黑影的方向，道：“抓住刺客！”

官兵们当即持剑追上去，百姓们乱作一团，清晨宁静的况味半点儿不剩，整个早市乌烟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