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派

郭塞将将离开，便又有一人来了。

九方砚舟倚在门框，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沓粘好的信纸，悠懒道：“喏，真正的物证。”

“卖身契吗？”赫连婉跳起来，匆匆接过，“那……被刺客抢去的是什么？”

“那是我顺便临摹的，这才是真的。”九方砚舟挑挑眉，看了看她竖起的大拇指。

用过早膳，赫连婉因为脚伤不方便进宫，便写了封信让郭塞亲自交予赫连深，一封朝奏九重天。

正午时分，邱异山下了大狱，听候发落。

出了个幺蛾子，但总要尽快开始“求学拜师”生涯。

涂了几天九方砚舟送来的药膏，脚伤很快痊愈了。

赫连婉去了一趟国子监，把她用于背诵修习的书籍搬到了锦云府。

书不多，但都很厚，外加一些竹简，更加笨重，所以九方砚舟也跟着同去，见他仪态出众，贵女们个个艳羡的不行。

赫连婉成为大家眼红的对象，心里也是美滋滋，愈发有了学习的劲头，另外有九方砚舟，她学习的异常认真。

可过了两三天，老毛病就又犯了。寻思着去哪潇洒快活，去哪偷得浮生半日闲。到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于是藏书阁里，总能听见赫连婉在叫嚷“约法三章”。

“小夫子，你又忘了约法三章吗？！嗯？”赫连婉的手腕举毛笔举得酸痛，撩起沉重的眼皮道。

藏书阁里点着清神的熏香，空气里还飘逸出淡淡的书的气味，闻起来年代久远。因为书籍成山遮住了阳光，故在暗处点了两盏灯火。九方砚舟静静的端坐在蒲团上。

“一不许逼公主背书，二不许迫公主练字，三不许告诉王上，对吧？”

“一点不错！”

“那我有说答应了吗？”

好像……貌似……大抵……没有。

赫连婉无言以对。

“公主今日若练不完十张字，恐怕我要做第三条了。”

“……练就练，不就是写字吗，谁不会！”赫连婉怒目相对，忿忿的用嘴巴把毛笔上的毫毛润了润，才开始乖巧的一笔一划的练字。

对他，忍不住凶巴巴又软趴趴。

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

春夏交替，取代百花的是肥壮茂密的荆棘，一丛丛，一丝丝，爬上了长满苔醉的院墙。

步入四月，碎钻一样的阳光，溜进绿叶的缝隙，在地上形成不规则状的阴影。赫连深又派了一批护卫，暗自联合大理寺，与郭塞前前后后追查了近一月，事情总算有了眉目。

也不怪他速度慢，只怪刺客隐藏的太深。那些人全部来自西狄的一个地下杀手门派，没有固定的住所，门内杀手武功毒辣，出身各国，不单是西狄，来自东渊，长潼，天御的也大有人在。

这个门派干的都是杀人的买卖，如果想找他们办事，需在无名岭山脚埋下一封书信和足够的金银财宝。曾有人去无名岭寻过掌门，却只是空山一座。谁也不知道掌门是何方神圣。

外人干脆叫这个组织为无名派。

恰逢赫连婉今日休沐，在操练场上遛马，九方砚舟瞧日光颇好，也走出秋暝居散散步。

“小夫子。”赫连婉松了缰绳，朝他走去，“今天天气不错呀。”

九方砚舟手上多了一把玉骨扇，轻轻的敲击着掌心：“公主心情看起来也不错。”

赫连婉沉吟一会儿：“有没有听说过无名派？”

“刺客是无名派的人？”九方砚舟淡淡问。

“我就知道你知道。”赫连婉洋洋得意，拗口的说，“已经查清了，确是无名派的杀手。”

“有件事忘了问你。”她继续道，“那晚救我们的黑衣人是什么人？改天我想见见。”

“他们原是将军府的护卫，随我到了东渊，公主有什么事吗？”

“为了防止像那晚的事情再发生，我总得学身像样的武功防身吧？”赫连婉挑挑眉。

“公主轻功很不错了。”

“逃跑时轻功委实很方便。”赫连婉点点头，“但那也不成，也不能只逃跑。”

赫连婉的武功大部分是她母亲凌太后教的，那时她年幼，总觉得学武就是玩，学招式时挥两下子，练轻功时却像小野马撒欢儿，以至于幼时的训练，如今只对翻墙有颇大帮助。

“那就只管逃跑，我来断后。”九方砚舟云淡风轻的道。

赫连婉看着他，眨了眨眼：“那怎么行，赫连子孙不做逃兵。”

午后，锦云府西墙角小洞处，悄无声息的，被塞进一张纸条。

九方砚舟的目光随意朝那投去，看到纸条后警惕的环视一遭，见周围无人，素手拈起，大略读完后，轻声道：“这便心急了。”

白日里九方砚舟收到了梁溯来信，信上催促速查当年真正的九方公子王宫遇害一案。是夜，他一身黑色紧身衣，来到王宫偏门。

有七八个侍卫轮番值夜，即便是偏门，照样守卫森严。

“来者何人？”其一冷冰冰的问。

九方砚舟不语，迅疾的从衣袖间撒出一道银色粉末，有几个不防备被迷倒了，还余下几人冲上去与他厮杀。正在小憩的其他值夜侍卫被惊醒。

“有刺客擅闯王宫！”

鹰钩鼻首领见势不妙，带着一干人跳出树丛，协助九方砚舟。

“公子，今晚不是时候，先撤吧！”

“撤。”

而此刻王宫里灯火点点，静谧祥和。一座奢华的宫殿里熏香袅袅，女子用温腻白皙的手执笔，写下一串娟秀的小字。

“公主，时候不早了，明天再写吧。”宫女提醒道。

“本公主今夜就要写完。”赫连微朱唇扬起，勾起一抹寂寥，“巧罗，明天一早记得交给长胤哥哥。”

赫连微，正是东渊六公主，赫连深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皮相极美，眉不描而弯，唇不点而红，下巴尖尖，身形骨肉匀称，一双桃花眼悠悠荡荡，最能勾人心魄。

“微儿，又在写信？”嬴华宫主位顾太妃，满头珠翠，衣着华美，略有细纹的脸上施着艳丽的浓妆。

“请母妃安，母妃为何还未睡下？”赫连微福礼道。

顾太妃睨了她一眼，拈起书案上的信纸，玩味的看了看。

“母妃……”赫连微脸颊发烫，毕竟信上写的尽是她少女怀春的情思。

“一天到晚的写来写去，你那个表哥容长胤又回过几封？”顾太妃把信揉成一团，随手一丢，“探花宴可有见过他？”

赫连微眼里蓄满泪水，我见犹怜：“母妃，长胤哥哥太忙了，探花宴上儿臣悄悄见了他，但他说他一定会护我的……”

“最好让他快些娶你。”顾太妃眉毛上挑，满脸厉色，攫取着赫连微每一丝细微的眼神，又倏的柔和下来，揩着赫连微的眼角，“哭什么哭，微儿可真是容氏的好女儿，哭的和她一样柔美，能把先王的魂儿从本宫这儿勾去。”

这话一出，赫连微脸色苍白，不敢再哭，颤抖着。

顾太妃扬手钳住她的下巴，道：“这么美的脸，要笑。”

说完用力把赫连微一推，施施然离开。

巧罗道：“公主别放心上，太妃也是为您忧心，一时气极。”

“我知道，母妃是为我好。你先退下吧。”

巧罗退下后，赫连微拭了拭泪，美眸里泛起蛇蝎一般的冷意，抓起茶杯朝门扉砸去，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吕姑姑开口道：“公主，为了容主子，您得忍。”

“可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公主莫恼，老奴是容主子身边的旧人，也是看着您长大的，待时机一到，只要公主吩咐一声，老奴在所不辞，可现在不是时候，公主还受着太妃的庇护，得忍。”

众所周知，赫连微的生母并不是如今的顾太妃，而是六年前已故的容氏。容氏虽是圣宁城主的女儿，却是卑微的庶出，自幼唯唯诺诺，好容易进了宫，因貌美风光了一阵子，有孕后先王还特许将来孩子可以养在身边。后来生下赫连微，整个人病恹恹的，再无风情，逐渐失宠。

赫连微六岁那年，容氏精神不济，不久就病故了。

不知什么原因，曾视容氏为仇敌的顾太妃，看起来却很喜欢赫连微，并把她收作义女，同住嬴华宫，自此更加的养尊处优，这一住就是十年。

“吕姑姑，以后送信这种事最好你去。”赫连微道，巧罗从伺候她伊始并没有什么差错，但总归先前是顾太妃的人。

“老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