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翻墙

天气逐渐温暖，正午的日头愈发明媚，有了几分夏天的意思。赫连婉这几天闲得无聊，天天缠着赫连深问何时探花宴。

赫连深干脆转移赫连婉注意力，开始命宫人操办她迁居锦云府一事。

但这样一来锦云府那边还没打理好，杳杳宫又住起来不方便，只能暂居到萧疏宫西正殿，和六宫之首宋昭仪住在一宫。

“娘娘，后宫又不是只有您一个妃子，可王上偏偏把长公主往咱们萧疏宫塞。”大宫女倩玉一边捏着宋昭仪的肩一边抱怨。

“对啊娘娘。”一旁奉茶的小宫女也怯怯附和，正是那次被赫连婉吓到的宫女。

宋昭仪刚刚沐浴，一袭丝质的紫纱裙紧贴在凹凸有致的身躯，缕缕墨发滴下的水划过锁骨，显得尤为性感。

她对镜抚了抚鬓角，漫不经心道：“长公主身份尊贵，居住萧疏宫是王上对本宫的看重。”

“娘娘说的是，这几日王上来的次数也比从前多了呢。”倩玉道。

“娘娘若是能和长公主交好，再加上和王上从前的情分，日后说不定还能节节高升，稳坐六宫之首，封后……”奉茶小宫女说的眉飞色舞。

“住口，不得胡言。”宋昭仪拿起一把桐花木梳，有些烦闷，“邱异山是个不长进的，听闻府中的下人还招惹了长公主，邱氏既是丞相府的表亲，又是丞相府的门客，本宫的父亲虽是丞相，但也恐王上会迁怒父亲。仅凭着与长公主交好本宫就能平步青云的话，那这后宫之主岂不人人都能做得？”

西殿长廊上挂着一排排的宫灯，赫连婉将就着练完箭，窄袖红裙，把玩着一把弓，夸道：“未双，靶子不错，哪买的？”

“奴还是在西街老地方买的，听老板说这是新进的货。”未双被夸奖，腆着红扑扑的小脸儿回答。

“下次你我一起去。”赫连婉捏了捏未双的双丫髻，笑嘻嘻的说。

皓月当空，赫连婉仰头看着浩瀚夜空，突发感慨：“唉，今夜良辰美景，岂能荒废月色？”

未双崇拜的拍拍手：“公主，想不到您还能说出这么有文采的话，奴佩服。”

“有什么想不到的，本公主今夜有感而发。未双，大好夜色，我带你出宫看戏吧？顺便买上几本新话本，怎样？”月光照在赫连婉脸上，朦胧又倩丽，弯弯的眼睛里闪着狡黠。

未双晃了晃脑袋：“这么晚了，不如还是明天吧。”

赫连婉的兴致说来就来，九头牛也拉不住，本就不是个规规矩矩的人，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拉扯了一会工夫，未双失败的被她家公主拎到了萧疏宫门口。未双一身绿裙子，圆圆的眼睛灵俏可爱，两条绿绸带系在小辫子上衬得有些青涩。

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在萧疏宫守门，赫连婉打着御花园散步消食的幌子，大摇大摆的和未双手挽手走了出去。

“公主，让旁人看见不好。”未双无所适从的看着被赫连婉挽着的手臂。

“畏手畏脚可就没劲了噢。”赫连婉点了点未双的鼻尖，又把手搭在未双肩膀上，勾肩搭背，道，“待会儿我先送你上去，然后我们一起跳！”

未双左眼皮冷不丁抽了一下。

赫连婉扎着俏皮的双丸髻，挽起的头发活像两团芝麻丸子，艳丽的红裙胜火，悠闲自得的坐在墙头上，半条腿搭在墙外。

她那双杏核眼满是恨铁不成钢，催促着下面的绿衣丫头：“快把手给我啊，不要紧的！未双，凡事都有第一次，翻墙需经验，一回生二回就熟了，勇敢迈出第一步……”

任她怎么说，未双还是缩着手，委屈的说：“太高了公主，奴不敢。明天吧……”这可是宫墙，谁敢随随便便的翻，只能说赫连婉胆子大，还翻出了门道，值守的宫人也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赫连婉颓然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那我一人去了，你从萧疏宫偏门走，免得被发现了。”

“嗯！”未双很乖的点了点头，掏出一个锦袋丢上去，“公主，银子。”

“好嘞。”赫连婉施展轻功，伶俐的跳下了墙，只留一串清浅的脚步声。

“早点回来呀公主！”未双伸长脖子蹦跳着张望宫墙外，尽量压低声音向那抹火红的影子喊道。

街上一盏盏的灯笼逐渐阑珊，只余寻常人家家里的灯火。这个点儿到了小贩们收摊的时辰，卖菜的几对夫妇各自收拾好带着孩子朝家走去，几个杂耍的汉子像是从外地漂泊来的，正商量着往何处落脚歇息，再开始忙活第二天的生计。

赫连婉转着钱袋，蹦蹦跳跳，依旧招摇的走过大街小巷，酒楼的伙计收拾着露天饭桌上的碗筷。她把双手枕在脑后，闲适的沉浸在这人间烟火气里，在露天饭桌前坐了下来。

“上点儿酒，有什么上什么，我不挑拣。”一阵微风拂过，赫连婉才觉得身上有点凉。

“哎，您稍等。”挽灰头巾的伙计利索的进了酒楼，随即上了坛合欢酒。

赫连婉酣饮几口，远处模模糊糊来了一干人，那些人扛着家伙，风尘仆仆，正是今天刚刚到长州杂耍的。

那群人近看五六个人，把杂耍用的器具放在门外，就陆续进入酒楼，谁也无暇注意门口的少女。其中领头的粗声粗气的招呼小二随意上些便宜的酒菜，落座在了靠窗的一桌。

“各位从外地来的吗？”赫连婉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扒在了窗沿上，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近看这伙人总共五个，两男两女外加一个八九岁的男童，除了男童眼巴巴的吞着口水，其余人都紧锁眉头，一个字都不想说。只不过出于基本礼仪，领头的男人回答：“外地人，来都城混口饭。”

“唉，这口饭也不好混啊。”一个蓝色粗布衣的女人低眉哀伤道。

“娘别难过，明日我们就去乡里演出。这里人真坏，做什么都要银子。”男童安慰着蓝衣妇人，又忿忿起来。

赫连婉嘴角抽了抽，汗颜道：“杂耍嘛，只要表演够精彩，百姓都是喜闻乐见的，怎么会挣不到银子呢。还有，小孩儿，我们这好人也很多的呀，就比如我，说不定是你们初来乍到不熟悉风俗，细细道来让本姑娘看看是否有良策！”

小二端上了几道简单的菜色，听到赫连婉这席话，道：“姑娘，这几位大哥大嫂的表演可不赖，白日里我和掌柜的运菜的时候还看了眼热闹哩。”

两个汉子对赫连婉能帮到他们根本没有抱有希望，一天的劳碌使他们只有精力埋头吃饭。两个女人见男人们不说话也憋了回去。男童狼吞虎咽了几口，小嘴才含糊不清道：“哼，明明我们表演很成功，也赚了不少钱，可突然来了两个人把赚来的钱都抢了一大半。”

赫连婉看了看蓝衣妇女手中攥着的空瘪的钱袋，估计只够今晚过夜的，又看了看男童瘦小的脸颊，不免心里发酸，顿时又来了一股子锄奸扶弱的正义感，问：“那两人是什么人？长什么模样？”

“不晓得是什么人，只记得是一胖一瘦的家丁打扮。”妇人心疼的搂住男童，又道，“姑娘别多管了，反正过完今夜我们就离开了。”

突然那个领头的汉子心中升腾起怒火，啪嗒的一下子，把筷子摔在桌上，其他饭桌上的人不由得纷纷投来惊异的眼光。

“妈的，我们又不是富豪商贾要交税，演个出还他妈要交银子，不交就摔家伙，还以为到了长州能多赚点，鬼知道还有这么不公道的事！”汉子哧哧的喘着粗气，“再也不来了！”

他这一发怒，把一桌人吓了一跳，谁也没有吃饭的心情了，另一个汉子很是通透，沉沉道：“大哥，就当今日白来一趟，跟他们气坏了身子犯不着！长州不行，咱就换个地儿谋生。”

“唉，世道不行，哪哪儿都不行。好歹是天子脚下，新君上位，怎么也不见整治呢……”

“诶，大姐姐呢？”

赫连婉已然消失在浓稠夜色里，窗沿上静静的放着一锭白银。她行于星子底下，心中笃定，世间各处，自有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