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脸的光辉

梁溯得到九方砚舟殿选进入前三甲的消息，火速给西狄将军府通了信。

暮春的阳光很好。大街上男男女女，伛偻提携，柳絮在一团团光里纷飞，有的还不小心钻进行人的鼻孔。

“阿嚏！”赫连婉坐在马鞍上，揉揉鼻子，用手挥走飘飞在眼前的絮子。

九方砚舟慢悠悠的走在她旁边，给她那匹通体雪白的小马驹顺了顺毛，道：“这马儿不错。”

纷纷扬扬的纯白柳絮像鹅毛大雪一样，散落在每一处角落，茶楼的高高的檐角上簇拥着数个白团儿。

赫连婉噗嗤笑出来：“此时此刻，你们这种文人雅士不应该诗兴大发，吟颂一下这飘飘扬扬的柳絮么？”

“那我可能是个假的文人雅士吧。”他笑呵呵的拂去攀上眉峰的柳絮，向巷口指了指，“等一下。”

巷口糖葫芦摊的年轻小哥正细心的往山楂上刷糖浆，几个七八岁的孩童握着铜板围成了半个圆。

马儿在原地打了个转儿，赫连婉摸了摸它的耳朵，安抚道：“有你的份。”

孩童欢快的散去，九方砚舟握着五串糖葫芦，远远看去就像怀揣着一束红艳的海棠，九方砚舟一双素手骨节分明，笑眯眯的递给赫连婉三串。

马儿嗅了嗅，对一串串的红球球丝毫没有兴趣，不满的朝赫连婉哼哼几声。

“嗳，娘子，你可是纯种的赤兔马，是要征战四方的汗血宝马，怎么能就知道吃？！”赫连婉拽了拽缰绳，两腿一夹跳下了马。

九方砚舟汗颜：“你叫这马儿什么？”

“娘子啊。”

赫连婉弯起眼睛，拍拍“娘子”的马屁股，厉声道：“几天不锻炼你就犯懒，去，从这跑到北郊再跑回来，不然不给你吃午饭哦！”

娘子晃了晃柔顺飘逸的尾巴，狠哼了两声，大鼻孔里直拱热气，最后还是迫于淫威，不情愿的朝北走去。

都说老马识途，但娘子它颇有灵性，不仅认路，还晓得贴着路边走，生怕伤到行人，直到城边上才敢撒开蹄子跑。

“这名字取得还真是独具匠心。”九方砚舟啼笑皆非。

要说“娘子”这名字也是有些渊源的，不过赫连婉才不会告诉九方砚舟，她小时候一度认为自己是男孩子。

尤其四岁那年，许是出宫看了什么戏，自打那以后见到一个宫女就扯住喊娘子，不知调戏了多少祖国的花朵，凌太后还苦口婆心的教育到半夜，她才收敛一些。

但这喜欢喊别人娘子的毛病还是没能斩草除根，干脆给那匹她养的汗血宝马改名叫了“娘子”，来过过嘴瘾。

“唔，比上次那位老伯的还甜。”赫连婉砸吧几口，舔了舔嘴唇。

二人不约而同的走进一座大茶楼，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茶楼门口挂着两盏未点亮的灯笼，牌匾上印着“茶马闲生”四个大字，一楼的说书先生还没到，人们闲聊的声音闹哄哄一片。还是那个碎嘴的小二，热情的给两人安排了座位，摆上葵花子和糕点各两盘。

“九方砚舟，我们算是在这里认识的吗？”赫连婉磕了个瓜子，瓜子皮的破裂发出悦耳清脆的响声。

“当然算了。”九方砚舟拈了块糯米糕。

赫连婉很认真的说，但眸子里很有意趣：“但我觉得我们是稀里糊涂的就算认识了。”

九方砚舟把手中的糖葫芦放在糯米糕盘里，轻轻笑道：“这么说来是不太妥，可相遇便已是缘了。至于其他，大可不计较。”

茶马闲生的书说得不错，但两人并未留下来用午膳，因九方砚舟说要会驿馆收拾东西，准备回西狄。

殿试榜单放出后，各考生得知自己的成绩，便先收拾东西回家。没中榜的有的去做乡官，有的直接放弃。中榜的回家报喜，收拾行李做好入朝为官的准备，算是考后的休沐。

九方砚舟离开后，赫连婉也走出茶楼，朝那抹娇憨的白影招手：“娘子！”

娘子哒哒哒的迈着轻快的小蹄子，亲昵的蹭了蹭赫连婉热乎乎的手心，纯白的鬃毛粘着的几朵柳絮，几乎融为一体。

赫连婉丝毫不在意行人的异样的眼光，把剩下的两串糖葫芦凑到娘子的鼻孔下，道：“娘子，本姑娘出手阔绰，请你吃呀。”

娘子刚刚从北郊窜回来，它嫌弃的歪歪马头，觉得自己是被忽悠了，表示抗议。

一阵香风扑面而来，赫连婉她手指一松，两串糖葫芦竟落入他人之手。

来人正是沈酌，松松垮垮的紫袍，脑后随意挽了髻，怀里还搂了一个美娇娘。

他叼下一个山楂果，想要用嘴喂入美人的口中，美人还没碰到，他自己倒先给吃了，美人吃了个空，娇嗔道：“公子你真坏～”

赫连婉先愣了半刻，道：“又是你！姓沈的你是不是想挨揍？”说着她就撸起袖子。

“诶，别一见面就这么凶。不过一说这伤疤我倒想起来了，长公主您还没有给我请大夫呢，手臂还青着一大片。”说完沈酌也拂起广袖，白皙如雪的手臂上确实有一块淤青。

美娇娘十分心疼的抱住沈酌的手臂，轻吹了几口气。

那股子脂粉味实在刺鼻，赫连婉掩鼻道：“那与我何干？本公主都已经交代你大哥了，我可不管。”

“再者说，沈二公子你都有钱逛楼子，还没钱自己去买副膏药？”她挑眉质问。

沈酌把美娇娘往怀里紧了紧，嫣然道：“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长州城这么大，买副药再迷路了岂不是得不偿失啊！”

赫连婉狠狠的白了他一眼，牵着娘子转身就走，心里还暗骂了声“死无赖”：“懒得和你纠缠。”

“回去吧美人，乖。”沈酌调戏般的用手指划过美娇娘光洁的下巴，唇角上扬，妖孽一般的面容连那美人都逊色三分。

美娇娘恋恋不舍的扭着腰肢回了不远处的酝香阁。

沈酌很不怕死的追上赫连婉，俊美的脸上写满了“上次我错了这次我还敢”的气势，若娘子它能说人话定要赞叹他一句勇气可嘉。

“长公主长公主，我这人生地不熟，你就带我去拿副药嘛，就当尽尽地主之谊，怎么样？”

“人生地不熟？人生地不熟还能找到花楼逛，你可真是人生地不熟！”

沈酌摸摸鼻子，继续散发他不要脸的光辉：“还不是姑娘们都往下扔丝帕，可怪不得本公子。”

日上三竿，人渐渐稀疏，赫连婉瞪了一眼沈酌，摆明不想理他，于是向娘子喝道：“驾！”

娘子跑了趟北郊，已经是肚皮空空了，更何况背上还坐了一人，只能迈着蹄子缓缓的往前小跑。

沈酌三步并作两步，伸开双臂抱住了马屁股，死皮赖脸道：“长公主你看我一个人漂泊异乡，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还没有钱——啊钱虽然是有一点吧——”

娘子嫌弃的扭了扭屁股。

“你烦死了啊！”赫连婉被他烦的不轻，竟死死揪住他的后领。一声喝下娘子灵便的小跑，沈酌被赫连婉提着领子，一路上哀嚎，脚尖甚至有时候只能将将擦到地面。

“到了。滚去抓药吧。”赫连婉丢下沈酌，拍拍娘子，“快跑，回去给我们家娘子吃顿好的。”

娘子有灵性一样，立马来了劲儿，撒开蹄子跑向王宫。

沈酌腿发软，踉跄了几步，他没想到赫连婉来这么一出。这位沈二公子站在药堂门口，拂下发上的絮子，苦哈哈的负着手，道：“凶悍的女人。”

跑到半路，娘子死活不肯跑了，在原地打转表示抗议。赫连婉见它是真的累了，揪了揪马耳朵，到路边食馆用了午膳，一人一马又绕山转了半圈，回去时已是黄昏。

赫连婉趴在马背上，苦思冥想道：“娘子，他今日说的话什么意思啊，我为何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