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过联合会议了诶，好像...还是公开的？在广场吗？”

年轻的蓝族歪头看着刚贴好不久的告示，眼神呆滞，显然还没从刚刚持续几小时的会议中回过神来。

胸前抱着满满一捧卷宗，于是只得用手肘碰碰旁边的同僚。后者皱皱眉，凑近看了看那张纸，“也说得通喔，听说警备队筹备很久了，面向民众的话就有很多工作要做啊。”

“赛罗前辈回来了，大家都很期待见面呢。”

“是啊，不过还好提前通知了几天，可以好好收拾一下自己，顺便趁着集体活动休息休息哈哈——呃啊！”

小职员“嘭”的一声撞上一副结实的胸膛，双手立刻捂住隐隐作痛的脑袋，刚要开口埋怨，抬头就对上了希卡利弯弯的眼睛。

作为同时身兼警备队与技术局双重职务的希卡利，他的个头往往比同族要高些。

“最近任务很重吗？”希卡利是笑着说出来的，但怎么看都不太和谐。

“没..没有，前辈。”年轻的后辈抱紧胸前的文件，喉结上下滚动一轮，身子也有点发抖。

“可以抽空休息一下，没关系的。”

“啊？”两人异口同声，张大嘴看着希卡利。

希卡利笑的有些僵了，抬手张开拇指食指抵住自己发酸的嘴角。

更可怕了。

“对不起前辈！我们会加油的！”

说罢两人朝希卡利深深鞠了一躬，后退着跑走了。其中一个因为太急，中途还被绊了一跤。

站在拐角盲区无意目睹全程的佐菲终于有机会走出来了。他身体一抖一抖的，一边笑一边把手撑在希卡利的肩上。

希卡利又恢复成平时面无表情的神态，“不是你叫我和下属们搞好关系吗。”

“虽然但是，你平时见梦比优斯好像不是这么笑的吧。”

“有区别吗。”希卡利挑眉。

“区别大了。”

佐菲忍住没一拳捶在希卡利脸上的冲动。

“赛罗呢？这件事你通知他了吗。”希卡利回归主题，抬手指着告示，明知故问似的盯着明显有些心虚的佐菲。

“让他和民众见面、公开，你想好了吗？”

结束巡逻任务的赛文本意是想轻声些的，只是门锁有些年头了，转动时发出不小的动静，吓了主人一跳。

父子俩现在的公寓是警备队很久以前分下来的小套间，赛罗对这里可能印象不深，第一次住进来时他还太小，没多久以后出了事，赛文就带他搬走了。

好在现在，赛文终于能重新面对这里了。

赛罗这个时候在睡觉吧，过会儿再叫他好了。赛文这样想着，顺带手把回来时沿路买来的年糕条切好放进了盘子。

“父亲？”

赛文闻声停下手中的忙碌，抬头看向卧室的方向。目光在人身上停留，瞬间软了下来，“醒了？”

“本来也没睡着啦。”小家伙三步并成两步，一蹦一跳的扑到父亲身上。赛文反应很快，在看到赛罗的同时就已经把刀放的远远的了。赛文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了他的宝贝。赛罗的身量比父亲高些，低头正好够到父亲的颈窝，轻嗅嗅，有糯米的味道。

香喷喷、暖乎乎的。

良久，赛罗大概是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年纪，脸颊肉眼可见的上了些颜色，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慢慢松开了手，“我今天去警备队了。”

赛文闻言一愣。“怎么想起去那儿？”

“和泰迦走着走着就到了，还碰到了一个小男孩，带我们去看了一楼墙上的..大照片。”赛罗说到后面，声音明显弱了下来。

“那个啊。”感受到对方的顾虑，赛文率先开口安抚到，“这几天会有人去处理的，没事。”说罢，笑着摸摸儿子的脑袋。

“其实..也没关系..”

“嗯？”

赛文没太听清。

晚上的风凉凉的，从微敞着的窗户中溜进来，轻抚人的额头。

小朋友将手背到身后，脚下胡乱踢着什么，直到走向沙发，才一股脑儿的跳进去把自己深埋进沙发的柔软。他拿起一个软枕抱着，嘴里嘟嘟囔囔的。

赛文走过去和他并排的坐着，俯下身子才勉强能听清。

“那个照片，没关系的。”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其实赛罗自己也说不太清。

他从那孩子的眼睛里看出的欣赏与崇拜，都是真的。没有恐惧，也不排斥。

他以为自己回来，会被讨厌的。

毕竟当时做了那样的事情，光之国差点变成了废墟。

赛罗否认不了，被人们抛弃、厌恶的感觉，他实在害怕。那时的他不是任何人的宝贝，他的背后空无一人。

每次出门，他都尽可能的避开人流，避免一切与人们的近距离接触。直到那天在警备队，撞见那个迷路的小男孩。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

或许大家并不讨厌他。

或许，他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糟。

“父亲。”

“我可以一直做光之国的荣耀。”

赛罗看向父亲的眼神坚定有力，而作为父亲的赛文却看出了儿子心底的另一层情绪。

他明晰自己的选择，无论过去与现在，他都是那个愿意付出一切去保护大家的小英雄，哪怕身前是深渊谷底，他也愿意纵身而去。

哪怕一个人在深渊中腐烂，慢慢被人遗忘。

很久以前，在父子二人中间裂开过一道巨大的沟壑，赛文够不到赛罗，那小小的身影越长越大，离他越来越远。

“你一直是。”

赛文很用力的握了下赛罗的手，声音干涩，喉咙酸楚的几乎要说不出话。

“我知道我走的那段时间，父亲和大家都不好受。”

“但是我现在回来了，我回来了，父亲。”赛罗笑盈盈的，在赛文身边，温暖的好似一团燃烧的火。

“忘了那些吧，父亲。”

赛罗说话间回握住赛文的手，拉着他摸摸自己的脸颊，“我回来了，好好的在你身边呢。”

是真实的，赛文在心里暗自肯定。

早在以前，每一次的相见、触碰，他都反复确认过许多次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或许是作为战士与生俱来的戒备心，在赛罗回来后的每一晚，他都不敢睡得太熟，没有人知道，他曾无数次在睡梦中惊醒，一路悄无声息的打开赛罗房间的门，只为了确认自己不在梦里。屋内床上的被子随着主人的呼吸一起一伏，周围寂静一片，只放大了赛罗本就不大的呼声。

每当这时候，赛文都会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他害怕做梦，害怕梦与现实混杂，他辨别不清。害怕一觉醒来，他的宝贝就不见了。那种熬人的滋味，只有他知道。

没过几天，赛文就安排了一楼大厅照片墙的更换工作。

那些照片上的人们，作为国家荣耀的他们能够被纪念，被世人所敬仰、铭记，当然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大概是私心吧。

又或许是自欺欺人。

英雄逝去才会被这般纪念。

人们祭奠亡者，可赛罗不是。

好像只要照片被撤下来，赛罗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

但很多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人们无法回避，只能昂首面对。

“我知道，”

“我只是害怕你再..”

“害怕我再消失不见吗？”

赛罗的直率让赛文来不及准备，一块巨石抛来，重重砸在心里。

“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那么做的。”

“我想保护大家，也想保护父亲你。”

“我总要为自己的事情负责的，不能总躲在父亲身后，对吧？”

赛文必须承认，赛罗已然羽翼丰满，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战士了。他错过了中间所有，再见面时，却已经触不可及。

“让他去吧。”

他听到一个声音，温柔而平静，好像和风拂面般吹进赛文心里。

赛文认出声音的主人，却意外的没有作出回应，他挣扎、痛苦，想说的话被当成毛线攒在一起，噎在喉咙里让他干涩的难受。

“有这样的儿子，我们应该高兴不是吗。”

“这不是我们一直期待的吗。”

“我们的小英雄，我们的骄傲。”

是啊。

她一定会这么想的。

他是她的儿子，所以，也更像她。

两单位很久没有举行过这样重大的联合会议了，技术局和警备队的联动本就是大事，加上此次面向民众的公开性质，负责人在准备过程中也难免会乱了阵脚。

警备队顶层的会议室内，高层们难得这么整齐的聚在一起。

“所以，是要把赛罗完整的公布给民众？”

听罢，艾斯在桌下用脚使劲撞了下泰罗的小腿。但愿他能意识到自己的措辞不当。

泰罗被下身的疼痛打断发言，龇牙咧嘴的将头埋进桌子，“哥...”

“也是时候了。”初代附和到。

“赛罗愿意吗？不会出事吧。”

“和公众公开见面啊...”雷欧将双手环抱胸前，罕见的将身体放松，后仰靠在椅背上。他仰头看向天花板，尾音拖得很长。阿斯特拉看向哥哥，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又是联合会议，又是公开见面，大哥怎么想的。”

“他有自己的考量。”

“哥哥，赛罗真的..没事吗？”

梦比优斯小心翼翼的看向赛文，会议室嘈嘈杂杂，只剩下赛文和佐菲始终没有开口。

作为赛罗的父亲，赛文的想法尤其重要。

会议室门外的走廊里，红蓝色的身影倚在硕大的落地窗前，侧头看向窗外，夕阳西下，火花塔的光亮照进胸前的核心。

身下是万家灯火。

门的隔音很好，他听不清里面的内容。

不过没关系，他想。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已经决定好了。

光之国，大家，还有父亲。

他再也不会放下了他们任何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