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陆游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唐婉

…………

我就不该动心的。那年你坐在那棵梧桐上时。

我就不该和你对话的。在你问我名字的时候。

我就不该认识你的——如果那天我没有走到院子里头。

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见到你，也不用强扬起微笑和你打招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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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古筝上的弦又崩断一根。断裂的弦打在琴身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她静默几秒，叹了口气，站起身想叫侍女看看有没有别的弦换时，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是太子。

“……断了？”他明显是听到了弦断裂的声音。

“妾……”她不是很敢看他的眼睛，动着嘴唇却不知怎么回答。

“卿嫁与我也有一段时日，为何还是如此生疏？”他叹了口气，牵起她冰凉的手，“我给你换一根弦，你弹首曲子给我听，好不好？”

太子的眸是深邃的蓝色，说这话时，柔情缱绻，摄人心魄。

但她看着他的眼睛，恍恍惚惚的，想起了另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也拥有着海的颜色，有着专属与那个人的骄傲与嚣张。笑起来的时候，却可以温暖如阳。

她慢慢扬起了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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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

她还没嫁入深宫时，那一天，院子外的那棵梧桐树上，梧桐花开的洋洋洒洒。

她拿着纸和笔，和贴身侍女一起在院里玩闹。

“小姐，外边热呢，回屋里写好不好？”

“不要，外面阳光好呢，我们就到藤萝下写，好不好？”她指着藤萝架下的桌椅，“我又写了新故事，念给你听好不好哇？”

“好呀，小姐写的故事可好听了。”

她记得，当初她写了情人终得一圆的故事。这也是她最有成就感的一个故事，所以念给侍女听时，带着十足的骄傲。

“最后，探花郎找到了他的……”

藤萝架旁的那棵梧桐树发出了沙沙的声响。梧桐花瓣从树上飘落而下，回旋在天空，落在了她的头和肩。

她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的一位少年坐在树上，身着华丽锦衣，专注地折着梧桐花。

少年折下一大枝梧桐花，正准备从树上一跃而下，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她。

她清晰地记得他当时的模样。

他那个时候笑了：“小姐，你要梧桐花吗？”

………

她是丞相的女儿。对于一些事情也清晰地明白。

在那时，人的衣着昭示着他的身份高低。

而他的衣着，她曾经在别人身上见过类似的款式——皇室。

她同样清楚地明白，什么人可以放心接触，什么人要小心应付。

但是有个人突然不一样。

那次她心血来潮想去集市闲逛，回绝了所有府内人跟随的请求，却没能拒绝他的邀请：

“姑娘想和我去逛逛吗？”

那是飘雪的时候，也是山茶正香的季节。他的眼里有着说不出的温柔，让她说不出半个字的否认。

也是在那天，在远离一切喧嚣的河岸边，他折下一枝腊梅，轻轻插上她的发髻。

他插得很小心，腊梅的暗香没入她的鼻腔。而后他垂着眸将她拥入怀，吻了吻她的唇：“安安，你不要嫁给别人，嫁给我好不好？”

“我可以给你一生的荣华富贵，也可以给你寻常人家的平淡生活。我们可以去很多你想去的地方，拥有你故事里写的花好月圆。跟我走，好不好？”

他叫库库鲁，是当朝皇帝的第三个儿子，是被封为楚王的王爷。

从小家里的礼教礼数告诉她，她不能头脑一热就随意答应某些事情。

但是，她难道不动心吗？她能不动心吗？

她想跟着他走，想和他到天南地北看看啊。

可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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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某一天，满城都是鲜艳明亮的红。

所有人都知道丞相府的名家闺秀要嫁入皇宫，拥有荣华富贵的一生。

他们也都知道，这个姑娘是太子的正妻，将来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但是……

她知道，她嫁给的，不是他啊！

锣鼓喧天，人声嘈杂，坐在轿里的她强忍着泪，不让泪水糊了脸上精致的妆。

她记得离开府时父母眼角的泪光，记得府内侍从对她真心的祝福，还记得朋友庆祝的书信。

但是……没有他的啊。

但是，她知道，皇宫把送轿的任务交给了他。

等到她下轿时，她终于看到了他。

隔着红色的盖头，她看到他倚在仪仗的马上，身上穿的是送轿的礼服。

……不是婚服。

他看着她，面部的线条柔和了许多，“姑娘真好看。”

他从身上拿下一块玉佩，放在她手上，却不曾碰到她一丁点肌肤。

“我没有什么物品可以送的了，请姑娘见谅。”他淡淡地笑着，“姑娘今后有夫君可依，有屋檐可挡，有儿女情长，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已经很开心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步入东宫的最后一刻，她回眸看了他最后一眼。凤冠叮当响，但他似乎没有听到，出神的望着远处的喧嚣。

那是她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朝思暮想的探花郎。

但她终究没有嫁给探花郎。

她的探花郎，把她送到了别人的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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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对她很好。

深宫也没有她所想的那么糟糕。除了有时难以抑制的孤独外，生活还算是快乐和舒适。

她在深宫里写了很多有关探花郎的故事。从他与心上人的初遇开始，写到他们华发满肩，再写到他们的下一代，然后一直写下去。

只是听故事的换了一批人。

“娘娘，我发现你很喜欢写探花郎的故事。”五公主笑着对她说。

“是啊。”她笑着看着她明亮的蓝色眼睛。

果然是皇家人。都继承了那漂亮的蓝色眼睛。

“还有还有，”五公主笑着指着纸上的字，“我怎么看，都觉得这探花郎的性格简直和我三哥一模一样。对，就是这里，三哥和他一样，也喜欢折花。我听说啊，三哥以前去哪家府来着？不记得了，折了枝梧桐花，然后喜欢上了那家府的小姐……”

“……你从哪里听来的八卦？”她一愣，笑着问道。

“以前大哥和二哥说的啊。”五公主理直气壮地回答。“不过啊……我好像听说那姑娘嫁人了。然后……我就没怎么和三哥见面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娘娘？你在听我说话吗？”

“啊……听着呢。”她回过神来，下意识摸向那块玉佩。

宫外那棵梧桐正值花季，灿烂如霞。

……

也是。五公主自幼被冷落，哪能知道那么多宫外之事。

但太子知道，二皇子也知道。

她也记得，新婚那夜，太子看着她，轻轻说了句：“我也许不及他。但我愿卿在我身边能够安好。……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她对自己说。

待到她生下一子，她还是这么对自己说。

但是……她能忘掉吗？！她想忘掉吗？！

那一腔深情……哪是那么容易能收回来的？！

……

嫁入深宫五年后的一个夏季，她抱着小皇子从屋内走出。

御花园的阳光很好。整个花园花团锦簇，绚烂如画。

梧桐树下有个人。他看着树上繁华的花朵，不知想着什么。

可到她与他对视的那一刻——

“……很久不见了。”他笑，“对吧？”

她看着他，笑了，“嗯，很久不见了。”

“他长得好看。”他看着她怀里的孩子，“长得像你。”

“希望他能够好好的。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吧。”他将一枝梧桐花放在她手中。

她看着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花依旧开得很漂亮。不是吗？”他笑着问道。

—————————

楚王没有娶妻。

在他送太子妃进宫后，他回绝了皇帝的赐婚，自发去了边塞。

边塞黄沙茫茫，在那边呆久了，有时会忘记一些事情。

但是他始终忘不掉皇城的那棵梧桐树，和那府里的人。

几年后，他回到了皇城。

本来说到皇宫与兄弟姐妹们见见，可新帝事务繁忙，暂时还脱不开身。

百般无聊下，他在御花园里闲逛。可不曾知会碰到她。

她有了孩子。孩子像她。他有些感慨。

他没有孩子。但他希望她的孩子能够安好。

就像……他曾经希望的一样。

（终）

作者——秋鹭好早之前就想写这个故事了，现在终于写出来了qwq

作者——秋鹭我现在……好难过呜呜呜呜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