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传43

翌日。

天还蒙蒙亮，青白色的混沌悬垂。

挂着乳白飘纱床幔的黄花梨架子床内，少女闭着眼睛静静躺着，偶尔微颤的睫毛昭示着她并未陷入沉睡。

盛夏的日子天亮的格外早，纵使有参天大树遮阴蔽日，仍旧有几缕碎光透过窗打了进来，伴着早早被晨光唤醒的虫鸣鸟叫。

安陵容缓缓睁开眼睛，水色的双眸中无半点朦胧之意。她又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还是掀开薄被坐了起来。

“小主睡不着？”这般轻微的动作依旧没有逃过兰馥的感知。

她心里记挂着安陵容，主仆二人隔着轻薄的床幔，谁都不想让对方担心。

一个一整夜未能安寝也一声不吭，一个知晓对方忧心烦闷就静静陪了一夜。

素手掀开软纱，安陵容回望注视着她的兰馥，她们二人才是真正相依为命的姐妹。

“兰馥，我害怕……”

这一次她是真的心慌了！只要天子一声令下，她的父亲就会人头落地，而她深宅中的母亲如何能在松阳县以罪妇的名义安身立命。

“小姐！”兰馥连忙上前抱住她。她的小姐瘦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却要在尔虞我诈的深宫中立足，“庸人自扰不是小姐教我的道理吗？不要为已经发生且不能改变的事情伤神。小姐已经尽力了，无论结果如何，咱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兰馥没有一味地安慰她，她担心若是结果当真不尽如人意，巨大的落差和悲痛之下，安陵容得多么绝望。

安陵容靠在兰馥的肩头，眼泪洇湿了她的衣裳。

“尽人事听天命……只愿我在华妃和莞贵人的心中有那么点地位。”

老天啊，若是安比槐之事顺利解决，那华妃与莞贵人于她而言有大恩！除非二人日后对她下死手，否则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小主，皇后宫里的剪秋姑姑来了。”宝鹊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进来。

兰馥与安陵容对视一眼，朝门外喊道：“知道了。你先领剪秋姑姑去侧殿喝口茶，小主整理好仪容立刻就去。”

“是。”

哭过的眼睛遮掩不住，不过遮不遮只是维系虚假的自若。家中出了这样的事儿，萎靡的神情才是皇后想看到的。

剪秋看着安陵容泛红的眼眶心中窃喜，为自家娘娘麾下将多一位嫔妃可利用而偷笑。

“奴婢给小主道喜了！”剪秋福身。

“姑姑客气了，我如今哪儿来的喜事儿可言……”安陵容抬起手绢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珠。

“怎会没有喜事儿。”剪秋笑容满面，似是与她同喜，“今儿一早皇上命济州协领沈自山，重审安大人牵涉运送军粮一案，安大人活命有望了！”

得了确切的结果，安陵容猛地站起身，“真的？”

“当然！”剪秋顺势扶住她的手，将自己真正要说的话说了出来，“昨儿皇后娘娘亲自去向皇上求情，皇上自然会给娘娘面子。”

安陵容敛下眼眸，知晓了她的来意。她俯身行礼，“多谢皇后娘娘。”

“别，小主还是等安大人无恙时，再亲自去向娘娘道谢吧。昨儿个好像莞贵人也去向皇上求情了，惠嫔也修了家书去济州，说来小主与莞贵人还有惠嫔真是情同姐妹啊！”

剪秋顿了顿，又接着道——

“有皇后娘娘出面，安大人是一定不会有儿事的。不过惠嫔应该早一点修书，免得让小主这般担心。”

她此行看似报喜，实则真正的目的有两个：一来替皇后以人情招安，二来挑拨离间三人的关系。

安陵容四两拨千斤，只装作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父亲牵扯进这般大的事儿，我无颜面见各位姐姐和皇上，不敢踏出殿门一步，确实不知眉姐姐和嬛姐姐帮了我多少，多谢姑姑告诉我。”

剪秋被噎得不行，含笑的脸色都差点没维持住，“小主不必谢我，奴婢不过是奉皇后娘娘的旨意前来。”她竭力将话圆回宜修。

“我自然也该多谢皇后娘娘。眼下我狼狈得很，隔几日修整好，我即刻去桃花坞亲自向皇后娘娘道谢！”

见她软硬不吃，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剪秋假笑着应下，“奴婢还有差事，就先告辞了。”

“姑姑慢走。”

看着宝鹊将人送出了殿门，兰馥欢喜地拉住安陵容，“小主，安大人没事了！”

安陵容一夜未睡，大惊大喜之下虚软地撑着她坐下，“是啊，其中她们怕是出力不少。眉姐姐一声不吭，竟是为我修了家书回去，难为她怀有身孕还为我考虑良多。”

“患难见真情。”兰馥百感交集，“小主，惠嫔和莞贵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安陵容握住她的手，抬眸看向她，“兰馥，经此一事我才明白情谊竟非是无用之物！虽说我好她们也好，但此事风险之大，她们大可不必如此。原来这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是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安大人那样，不怪小主对世道人情那般失望。”

“不是人人都如安比槐一般薄情寡性……我向上苍发过誓，此事顺利解决，恩同再生，不能不报。”

或许正是她先前起了太多利用的心思，才往往事与愿违，每每算计过后总是适得其反。

“那皇后和华妃那儿？”

方才剪秋特地来走了一遭，但兰馥实在没听明白皇后究竟有没有出力。即便出了力，可之后挑拨离间的话她听得分明。兰馥不想自家小主被挟恩图报。

“皇后和华妃多少也出了力，只是她们论利益，想用此事换我的死心塌地……所以我现今谁都不能帮，越是中立越好。”安陵容长舒一口气，“家里怕是乱成一团，现下最重要的是把家里打点好。”

以往她虽是中立，却是对谁都存有几分算计，如今她是真的打算放一放。

以后如果能有回报几分的机会，安陵容绝不推脱。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日来得那么快……

皇帝施舍的恩宠如波谲云诡，瞬息间便能令人一败涂地，生死荣辱不过在他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