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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北冥有鱼(话本站)

一月前,京城。“伸手不可摘星辰,唯堕芒草乱山深。”

  副史执着手中的箭羽,左瞧右瞧,眉头拧成石块,不禁喃喃出声:“这……这都什么呀,这个邶王殿下,平日都是公事公办,何必这个时候找大人为难……”

  南宫衔征随意接过小吏递上的羽毛,叮的一声弹了弹小箭的箭头,毫不在意的道:“罢了,陛下是让我去问罪的,既然邶王殿下心胸如此开阔,丝毫不畏,陪他玩玩也无妨。齐嵌,你去找人猜猜这是什么地方,猜到了来回我。”

  被叫作齐嵌的副史撑大了嘴,瞪着比他还年轻的上级,心里已第无数次的惊叹:不愧是朝中重臣,御史大人,真敢玩。南宫衔征已经把箭丢还给他,闲闲的执笔斟一尖最近新供的黛墨,在纸上戳戳点点,继续他那惨不忍睹的大作。

  齐嵌实在看不下去了,斟酌半晌,方小心翼翼道:“大人,属下愚钝,如此迷题只有大人的智哲才可破解,还请大人莫要浪费……莫要再浪费时间,都快午时了……”

  齐嵌本想说莫要浪费这稀世珍品潇潇黛墨,终又没胆子说,只是控制不住的嘴角抽动。

  不过有什么办法呢?虽然御史大人根本不会作画,虽然御史大人非后妃,虽然御史大人与皇帝没有半分血缘,可人家就是皇帝陛下的心尖肉。平日里撒撒娇,打个滚,别说绝品黛墨给他随意作践,就是要个王府,陛下怕也给他一夜修成吧。

  南宫衔征画得正起劲,也没注意到齐嵌抽的失态,微有不耐道:“哎呀,想不出来大家一起想嘛,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快去快去!”

  齐嵌彻底闭了嘴,敬职敬责去执行御史三天两头便会发出的奇怪命令。

  一炷香过后,南宫府的一圈部下搜集思索半晌,终于得出了结论:拓芸阁。

  这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烟花之所。美女如云,清音袖舞,贵客往来,当真是个王公贵族的风流之地。分明是被质问,在这种娇莺折柳之处,倒像是去宴客的。不过重点不在这儿,南宫府的属下已经笑倒一片。

  高,太高了,不亏是邶王殿下选的地方。想当年御史大人与一众江湖中的狐朋狗友会宴,当时年纪还要小些,长得却俏,被几位大胆美艳的姑娘好一番围堵调戏。

  本就是烟花所,本就好一个少年郎,总不能出去就嚷嚷被姑娘非礼了吧,只是这阴影过后,潇洒不羁的御史大人已经对女色有了深深的戒备。虽然他们都敬服这位御史,虽然他们都忠心不二,不过一想到御史大人一会儿的脸色,便忍不住拍地狂喷。

  齐嵌憋了许久,好容易忍住了满脸奸笑,等他回到书房,御史大人不见了?

  齐嵌赶忙上前,只见桌上一张乱七八遭的画,旁边随意的写着一行极为规整的官体:笑吧,大人我不奉陪了。

  齐嵌举起这一副反差强烈的书画,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是先走了,总是这样。

  一阵纱裙摩挲之声,一位纤腰薄唇的女郎迤逦慢步而来:“把我的马牵来吧。”

  齐嵌恭敬的一礼,立刻要去照办。这位可不是等闲的小姐。她是御史的胞妹,虽也年纪尚浅,不过妙手回春的本事已经是天下盛名了。

  “怀扬姑娘这是又要出医?大人若是知道姑娘又这么不顾身体,怕是要责我们这些下属不会劝了吧。不如我送送姑娘?”牵来那匹灰鬃枣马,南宫怀扬挥退了齐嵌伸来的手,清拨马头,浅笑道:“副史请回吧,只是出医,不必再劳烦了。”言罢,便轻拍怕枣马的颈项,踢踢踏踏的小跑去了。

  齐嵌的手还愣愣的举着,人都走远了,这才微微放下,不禁有些失望。不过他也不愿强求,目送半晌也便罢了。

  南宫衔征穿过热闹的京门长街,拐过来往如织的数大商铺,有左拐右拐,过了京城琳琅小桥,横穿一片竹林柏木,终于在纵马荡了一个时辰后,来到了一座书院前。南宫衔征跳下马,四处打量一番。纵他在京城四处奔走,这片竹柏林他也从未留意过。

  这人果然还是这样。这么想着,却连南宫衔征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幽幽深紫的冷目中透出的温煦。

  门口一个小书童正摇头晃脑的念着圣贤经诗,抬头一看,来了个十分漂亮的哥哥,刚想迎上去。可仔细一看,是个看起来十分不正经的配着剑的哥哥。当下撇撇嘴。

  南宫衔征瞧着可爱,正想上去逗逗,谁想人家甩头就走,一阵郁闷:“诶,小朋友先别走啊,我长得不好看吗?你不心动吗?”

  小书童鄙夷的睨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大概是极好的教养,才让他没说什么厚颜无耻之类的肺腑之言。忽然,小书童眼睛一亮,对着南宫衔征那方恭敬一礼。

  “变脸这么快,先生没有教过你不能有畏权之心,要刚正不阿吗?”南宫衔征只以为这小孩开了撬,更来了性质,却忽听一人柔柔的声音,不带任何波澜的,娇声娇气的轻呼:“哎呀,这是哪家的大人,怎么这么俊,俊的清心寡欲的小鸺都要礼一礼了。”

  小书童顿时炸了毛:“才不是,我是见哥哥来才礼的,先生说过,不能给淫荡之辈好脸色!”

  南宫衔征身后步出一人,玉冠黑袍,金竹秀纹,一双朗如明月的眸子眨了眨,不怀好意地向南宫衔征一笑,上前轻轻揽住小书童的肩,柔声安抚道:“好啦,知道我们小鸺最正直了,最见不惯那些不要脸的人,下次哥哥一定带他去最符合他气质的地方好不好?”

  南宫衔征听不下去了:“邶王殿下选的地方,竟比客人来的还晚,怎么反倒没有一丝羞愧之心?”

  北辰吟殇状似委屈的道:“这都怪大人太机智了,居然这么快就找了来,怎么倒是我的不是了。”

  小鸺困惑的歪歪头,这两个人在说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懂,只听见哥哥夸他正直,便骄傲的扬起了头。

  南宫衔征从马上拿下披风抖抖,随意一搭:“怎么又是我聪明,分明是某些人太蠢,才让殿下有玩耍的时机。整个京城只有这一片芒草乱山,密的连月都赏不了,,如此直白,殿下果然够胆量。”

  北辰吟殇分毫不在意御史的调笑,四处随意扫视了一下,冷淡的道:“蠢人只会越陷越深,”随机又语调一转,:“令妹应该出医了吧,某些人的病应该快好了。”

  南宫衔征森森一笑:“差不多了,不过我想他们应该还有别的用处呢。”

  听出他有言外之意,北辰吟殇终于正经了一点,也不再闲谈,温柔的转向小鸺道:“小鸺,去找个好地方,这个人是客人,我们不能太失礼哦。”

  北辰吟殇从来都是语声淡淡,却偏偏绵软似水,听来甚是温婉,倒是极悦耳亲和的声音。虽然小鸺更迷惑了,为什么要这个人进来?不过哥哥的吩咐他从来不多疑,挠挠脑袋让开身,示意南宫衔征跟上。

  来到一处清房,北辰吟殇又闲了起来,摸摸小鸺的脑袋,笑盈盈让小鸺去好生念书了,又在桌上沏茶半晌,方才缓缓将半盏清茶推向那位被冷落许久的贵客。见小鸺走了,南宫衔征更松了下来。

  “小九,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声音这么像小姑娘啊……”北辰吟殇本想在逗他两句,没想到这人一开口就噎了他一下。

  “御史大人是当正喜欢姑娘,那我下次还是去拓芸阁吧。”

  南宫衔征狡黠的一弯嘴角,道:“才不会呢。伸手不可摘星辰,唯堕芒草乱山深,你既不喜这些假清雅,又何必在这里设个书院呢?”

  北辰吟殇轻吃一口茶,总觉得这人嘴上又要不把关了,幽幽道:“这不是恭候御史大人驾到呢吗。听说父皇叫你来骂我,快说说我又坏了谁的好事吧。”

  南宫衔征见他避而不谈,轻笑出声,倒也没再追着问:“好吧,问题很简单,那位要嫁给洹王殿下的刁蛮小公主死了。”

  “骂我在边境的人不得力吗。既然叫你来没有声张,是想让我堵上西楚的嘴了。”北辰吟殇晃晃杯中几飘清叶,毫不在意的道。

  “真是没劲,每次跟小九你说些什么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南宫衔征不满的撇撇嘴,“没错。”

  北辰吟殇见他脸当真沉了,又忍不挑逗起来:“啧啧,哪里呀,御史大人城府之深,心思之重,连父皇都不能明察,在下又怎能及大人分毫。我好像觉得大人查到了更多事情,可是在下愚钝,猜不出来,还请大人明示。”

  南宫衔征自行忽略了对面那只一直笑的邪气的狐狸,坐端正了些,终于敛了笑意,开始了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我的人在边城交市里发现几个日日摆卖的商人近几日都不见了,很巧的是,这几个商人都是楚人。”

  北辰吟殇当下明了。边城交市几乎在各边疆国土交界处都有,既想经济繁茂,又要避免敌国奸邪混迹其中,那自然是要挖出这些做买卖的商人的背景了。

  不过就算交战之时,也很少有谁。会打交市的主意。毕竟打归打,互利的买卖还是大家共赢来的稳妥,所以监察也松懈了很多,少了几个日日经商的人,倒也不会有人留意。可能做御史,当然不会迟钝。

  “那位公主殿下,我记得是郗王的同母妹妹吧。这几年郗王和时慕瑶争得如火如荼,要是让他这个厉害妹妹真嫁给了洹王,先哭的大概不是洹王,而是时慕瑶吧。”北辰吟殇眺着小窗外的竹林,少了灼灼的目光,侧着看甚是单薄清冷。

  南宫衔征微垂眼帘,认同道:“是,可以想象这位公主能神不知鬼不觉抠多少情报。郗王多了这么大一个筹码,必然实力大增,而洹王,他也肯定不想娶一个敌国公主整日碍手碍脚的。”

  “唉,正是白费了我一番良苦用心。”北辰吟殇显得十分失望。

  “果然是你在签符里动了手脚,洹王要是知道西楚怎么抽出他的,大概要被气死。”南宫衔征摇摇头浅笑。

  “这怎么能怪我,那公主明明也最喜欢皇兄的,我帮他们成就一段美满姻缘,还顺带帮父王分忧啊。”这倒是实话,除了帮哥哥掏情报,其实她嫁哪个皇子都差不多,大梁没有吃闲饭的王爷,但小公主来过大梁一次就深深爱上了洹王哥哥。

  洹王是无辜的,这公主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脾气好不好暂且不说,父皇本就对洹王有些顾虑,既然这个牵制的机会没轮到最扎眼的邶王,那就只好先压压他了。

  南宫衔征实在觉得北辰吟殇的样子可爱,又饮了口茶方道:“你有道理。所以,这个公主是怎么暴毙的,应当不用与殿下细说了吧。”

  洹王绝不想娶一个情报搜集间谍,时慕瑶绝不想让郗王得势。既然大家都不高兴,那就不如联手铲了祸患。

  “既然你能告诉我,人看来抓到了,是硬骨头吗?”

  “再硬,我也有办法撬开他们的嘴。”南宫衔征淡淡道。

  北辰吟殇点点头,眸中笑意渐渐褪去,附上一层寒芒:“洹王看来不信命要自寻死路了,我们便成全他吧。”

  南宫衔征会意。“好吧,我这有个好机会去搅了陛下的小秘密。”

  北辰吟殇似想起了什么,目光闪了闪,凑近了些:“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啊,有人居然说你只会狠厉办案,不懂多加利用,这么看来大人也很有收人的手段嘛。”

  南宫衔征也凑近了些,倒像两人在说密语:“可不是,我会不会,小九岂会不知?”

  那边似乎一脸正直单纯,北辰吟殇不知为何只觉怪怪的,又想不清哪里怪,赶紧远离又靠了回去,转移话题。

  “这事儿要是让西楚知道了,脸色应该很好看吧。既然有这么大个把柄抓了两个人,那我就好好利用一下吧,御史大人都准备好了,父皇不想开战,那我们就加把火。”

  他说太清淡,似乎只是在闲聊下午要吃些什么。南宫衔征却脸色忽然一变。

  “你想进楚营?”南宫衔征又向前靠了些,北辰吟殇本就身形小巧,如此沉沉的逼近,倒令人有些不适。

  南宫衔征紧盯着北辰吟殇的眼睛。很少有人敢正视这双妖异的眸子。

  “有何不妥?时慕瑶我还是有些了解的,我只是需要一个去谈判的机会罢了,多一个西楚的盟友,必然受益无穷,不进楚营怎么谈?”北辰吟殇也没有太在意那一边的神色,已开始在脑中布局。

  南宫衔征,放下把玩许久的茶杯,默然片刻,阴沉沉的道:“你最好保证别受伤。”

  北辰吟殇笑道:“行了,也不看看本王是谁。再说上战场哪有不受伤的,怎么说的御史大人还要替我削了那些人不成?”

  北辰吟殇又是说得随意,南宫衔征却有些不悦:“你先答应我,别为了什么不相干的人胡弄。”

  北辰吟殇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不禁更想笑:“咦,南宫,我是你的妻妾吗,这么紧张我?”

  “我没跟你开玩笑。”南宫衔征其实本也不是一张嘻嘻哈哈的脸,此刻忽然严肃起来了,倒是颇有气场。

   北辰吟殇愣了一下,见他是真正经了,无奈道:“好好好,答应你。所以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去添火了?”

  南宫衔征不再说话,起身去缓缓走出清房。院外牵了马。北辰吟殇又叮嘱书院里的人几句,便跟着南宫衔征走了。

  两人骑了马在街上飞驰而过,来到拓芸阁外的闹市上,放缓了马蹄。

  一位青女郎带着纱笠,骑着一匹白驹悠悠哉哉从他们旁边经过。不远处,有两个小姐状似漫不经心的在沿路挑选丝品,缓缓向他们这边挪来,已离得及近。

  不消多言。北辰吟殇颖慧的一笑,向南宫衔征拱手,扬起声音道:“御史大人放心,西楚公主的死还请大人向父皇示意,定压下风口,不负父皇所佑所托。”

  南宫衔征也回礼,道:“殿下慢走。”

  说罢,二人都分毫不再客套,转身便各驰而去。

  那两位小姐对视一眼,不再跟着他们认为形迹可疑的青衣女郎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北辰吟殇刚刚说了什么,他们根本没在意也听不懂,但对于这两位小姐,她们被引到拓芸阁原以为自己上了当,正愁搜不到情报怎么交代,现在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她们会立即将这件事禀知。明日,有人就会用这件事,狠狠在朝廷上抨击邶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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