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维纳斯（中）

 02

 —— ——「麦克风已经打开。」

他坐在凳子上，休闲的白短袖被地板里吹出来的冷风鼓起来，像天空中正往下坠落的降落伞，膨胀而小心翼翼，衣服被鼓起来，冷气又从他的领子里窜出来，吹起他的刘海。

卡米尔沉默着注意面前闪动绿光的机器，深呼一口气，终于开始说话。

“我的名字是卡米尔，作为宇航特批局的上校，我即将参与长期探索未知生命的计划。

我清楚地知道，这次探索会带给我什么，我将会长时间漂泊在漆黑的宇宙深处寻找，那些生命藏匿在虚无里。

也许会失败甚至死亡。

但是作为一名宇航员，我为了国家和科学。甘愿奉献时间和生命。

☆²我准备好出发了，去做好我的工作，尽我最大的努力，我只专注于必要的部分，排除其他杂念，我只会做最务实的选择。”

卡米尔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就像在念一篇提前写好，被修改到完美的稿子。就连显示屏幕上测量出来的心跳也没有加快半分，平稳地停留在60上下，他周围死寂的空气凝结在一团。

“☆³我不会让自己分心，我不会让我的思绪，停留在不重要的东西上。我不会依靠任何人或任何事，不会失误犯错。”

他停顿很久，面前泛出冰冷荧光绿的屏幕上显示缓慢而连续的心跳数据，最后慢慢呼一口气，又开口说出话。

“……”

“静息心率60，提交。”

—— ——「您的心理评估已通过。」

—— ——「提示：请做安全检查和机械检查。」

房顶又传来系统提示，一遍又一遍重复循环，冷漠常规地提醒他做一项又一项检测。

“关闭。”

他把芯片扯下来，无力地靠在椅子的靠垫上面。他放空自己的脑子，缓慢僵硬地把左手举起来，微张的手指被透过屏幕微弱阴冷的白光，无名指被套上东西，那枚定制的银环是束缚他，迫使他留在地面的枷锁。

卡米尔是一位年少时期就一飞成名的航天员。他拥有成功的事业和不差的军衔，航天世界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叫出他的名字，高层为他安排了美丽的妻子，给他机会留下自己存活在地球上的血脉。所有人都向他投以艳羡的目光。

但是没人知道他内心深处已经干涸地犹如蝗虫席卷过的土地和沙漠，来去的不是灵动的游鱼仙鹤。机械和导管遍布心灵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接下这个任务，为了逃离。

地球上无时无刻存在的重力和枯燥又毫无意义的生活让他感到厌恶。不必要的麻烦就是身份送出的空壳，那女人戴上所谓深爱的假面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他的孩子脸上挂的天真笑容时常让他感到疑惑和怀疑。

只有留在无边的绚丽星空里，才能让他忘却身份，和道德修养，甚至让他忘掉祷告和希望。

『别碰他，给他寂静。』

03

卡米尔的肩膀被带有混重力道的手掌拍了好几次，头发花白的军官胸前闪烁勋章特有的光芒。会议室内交错放大的电脑屏幕从四周的墙壁一直漫延到头顶。

原本藏匿在空气里凝重的，充满阴谋气息的氛围被桌上不同种类的绿茶香掩盖—— ——除了那位坐在正中间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男人手中捏一杯深褐色的速溶咖啡。

“卡米尔上校，作为宇航特批局的一名宇航员，你的功绩在全局都算的上优秀。”

喝咖啡的那一位，在所有人都讪笑着相互拍完肩膀落座以后就带出话题。

他的眼睛半眯到一起，双手放松之后又握在一起成拳，掩藏在象牙白会议桌下的腿悠闲地交叠又慢慢分开。手指在骨节凸出的手背上轻点。

男人一旦开口，入眼的人无一例外把背挺得笔直。

“作为宇航特批局的局长，我代表所有人向你的一切作为表示赞赏，我感谢你做的一切。”

“……那么，您的意思是？”

拐弯抹角的话说了一堆又一堆，就像在墙上刻意划出的曲线，别扭，粗糙，一眼能望到并不纯洁甚至可以称的上肮脏的尽头。

“那份文件你也看了，意下如何？”

……“……你意下如何？”

成功了，你的名字会被载入史册，后人传颂你，孩童为你讴歌。就算失败了，也没人会对勇于奉献的军人啜以之鼻。

那人话显然有没有说出口的实话。

“我会去的，为了我的事业。”

然而卡米尔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这个命令一般的请求。

他的助手在他出去的时候脸色已经惨白，打着哆嗦，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问他。

“上校，您明知道这次大概率有去无回。但是，我实在想不明白，您为什么要答应？您大可拒绝，您的家人怎么办，您还有一个孩子！”

“不要吵，你明知道我们并不相爱。与其呆在空气浑浊的地球，我宁愿放任自己在太空舱漂浮，至少这片空间我无比熟悉。”

这也许是卡米尔最后一次和他对话，他看过去的眼神柔和几分。那双被许多姑娘称作“难以捕捉的湛蓝色宝石”的眼睛第一次正视他的助手。

卡米尔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