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前夜

江南的烟雨朦胧成醉，江北的雪月寂寥无痕。

江北的冬天素来寒冷，我穿了狐裘也不觉暖和。亭中。兄长面色清寒，举杯欲饮被我拦下，不料他猛地挣开我的手，提起酒杯。

入冬的天空勾勒出远山轮廓，一抹新月为素瓦挽住，淡漠的影投射在湖中。湖中另有一道影子，是我的上清亭。

一饮而尽。

我心中有愧，便不好再劝。

“哥，明天我就走了，你——”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红唇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忍不住张开。

“我没事，”兄长的声音异常清冷，我大概从未听过，“羽姐儿，你不用担心。”

“可是，兄长——”“叫我哥吧。”

我愣住了。

靖安早熟得很——可能是父侯母妃早亡的缘故——他总是温和有礼，器宇出众，做事却周全果决眼光独到，这从他13岁便受封世子继承暗卫之中可见一斑。靖安也是个好兄长，他听从老头子的安排，亲自教导于我，从四岁起我就跟随他。从诗书六艺，到礼仪武功，再到算计人心掌事处世，他唯独没教过我的，就是怎样做一个妹妹——一个好妹妹。

我很少叫他哥，哪怕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也很少。每次叫他“哥”，不是耍赖，就是撒娇，再不就定是有事求他——就像那天为了宽免暗卫惩罚求他建亭一样——因为我知道，我一叫他哥，他就心软。

我不想他心软，那不是一个上位者该有的品质。可我忘了，成为上位者非他所愿。也许每个人都有，都不得不有一个，或者几个放在心尖上，不敢仰望，不敢俯瞰，更不敢直视双眼的人，不想任何事物把她玷污，哪怕只是自己的双眼。

我感到幸运，能成为他心尖上的人，更有幸，能成为把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我该庆幸，也该珍惜。”我暗想。

“哥。”

靖安蓦地回头看我，眼里看不出任何波动，好似深潭古井，冷冽但很有温度。他的神情恍惚间变得悠远，好似回味着什么。

“哥，你——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哥哥很久没答话，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你——”，哥的声音突然顿住，俄而他又恢复了常态，用他温和的语调继续说，“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把知春了冬带着，别总是麻烦素若姑姑。遇事别逞强，记得写信给我，我会帮你。但别太相信任何人，京都出去的，路上遇见的，甚至包括老头子。”

“也包括我。”兄长又补充了一句。

我眉头微动。“老头子吗？兄长从他那出来神色便不再如常，本以为是因我离家之事烦闷，莫不是另有隐情？”我暗想。“不，老头子总不会害我的。父侯母妃故去多年，却仍旧不入灵堂，只在侧院中安置灵位，陈朝上下于我府之事知之甚少，不少人皆以为父侯母妃尚在，其中不乏老头子怕我兄妹二人孤怙双失受人慢辱所作的功夫，他们也依旧列入崔氏生者名单，意味着他们仍是侯府主人。于如此细小事尚能体味我兄妹二人，又怎会无端害我？”我随即否定之前想法，又暗暗自责自己对老头子的猜疑。

“好。”我迟疑着应下。

雪还未曾下，屋檐却已染了寒色。

今夜，不知几人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