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仿佛感到自己的心跳变得沉重而急切了起来,一下一下的像是捶打在心头的判决书,几乎要将她的胸膛生生砸穿。
她迷茫的扫了一眼,依稀的看见自己的手臂上好像突出了几条黑色的线,像是蠕动的虫体在嚣张而尖锐的嘲笑着她。
刀。
她突然想到这个词。
她想到如果用刀就可以了吧?
用刀把那些脏东西从自己身体里弄出来不就可以了吗?
她想着,手底下也疯狂的在房间里摸索着。
床下,
没有。
柜子,
没有。
书底,
没有。
身上,
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
对了!
枕头!
枕头还没找过!
她疯了一样的跪着跑到了床前,在枕头上翻找着,突然指尖碰到了一个尖锐的事物。
是刀片。
她迅速的攥在了手里,不管锋利的刀尖勾连破了手心的皮肉,染得床单鲜血淋漓,果断的就这胳膊上的那条黑线从头一刀划到尾。
皮肉下的血管不停的在渗着血,藏在皮肤下长长的黑色身体扭动着像是还想要钻进更深的血管里去。
凯兮一把捏住它还在摆动着的尾巴往外用力一扯扔在地上,黑色的长虫带着一摊血迹在木头的地板上来回扭动着肥大的身躯,却又在下一刻就被一只黑红色的皮鞋踩碎。
被刀尖划过的地方是一大片火辣辣的疼。
凯兮一口气还没完全松到底,却又看见伤口边缘处凸起的黑线一闪而过。
掉出来的书页上懒散的字迹像那些讨厌的虫子一样在后一段密密麻麻的叠在一起。
「哦,对了,如果你看到了的话,我不是很建议你去用刀子把它划开来。毕竟一次能够进入身体的虫子也很多,就算你把自己戳成个筛子说不定都不够你清的。」
那火呢?不是说那些虫子会往温暖的地方聚集么?
凯兮急忙在手心化出了一朵暗紫色的火焰,戳在右胸处,阴暗的火苗舔舐炙烤着皮肉。
钻心的疼痛从浑身上下传来,像是有无数把利刃在体内破开,血管,四肢,冷汗从苍白的额间流下,顺着一束一束的发丝滴下。
身体的感官仿佛被放大了数十倍,疼的她浑身发抖。
再不够支撑能量消耗的指尖一颤,火焰“噗”的一声瞬间消散在了扭曲的空气中。
随着体表上温度的消失,遍布在体内的痛感稍微的减轻了一些,但仍能感觉到血管的胀痛感,徘徊在她脑中的耳鸣声和剧烈的心跳声重重的敲击着。
血管……所有血管的最终连接在哪?
凯兮半跪着趴在地上,没力气动,也快动不了。
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汗水被凝成一摊聚在地上,耳间所能听见的全是自己粗重而单调的呼吸声。
心脏。
不管最开始它们进入的是哪根血管,体循环最终会将它们带入的地方,都是心脏。
她从一开始,就从未拥有过生还的可能。
强烈的求生欲逼迫着凯兮,让她想要大声的尖叫。
可拼命地张开嘴,颤抖着的声带却除了“嘶嘶“的气声已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
是虫子吗?是虫子吧……也许她不该那么激动的……不过就算这样,也不会有用的吧……
白色的天花板在眼眶中旋转,旋转,来回扇动的褐色木门和沉淀在阳光中的灰尘交替着,时间和空间在眼前翻转,落幕。
最终还是归于了一片黑色的寂然。
阳光冰冷。
——————————————————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凯兮两只手撑着膝盖,低着头。
颤抖的音色拌着妥协声泪俱下。
红紫色的发泛着窗外的隐隐透进来的光,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渗透出来,一颗一颗的顺着长长的睫毛砸在手背上,然后再因为重力慢慢的滚落下去。
可就算这样,她也依旧能感到雷伊那道仿佛是在北方寒流里滚过一趟的视线还是稳稳的悬在她的头顶。
犹如一柄宣布即将要斩首的利刃,又冷又快,狠狠地像是要削破她的骨髓。
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她面前的雷神善良又婆妈的那一面也许自某个家伙的离去之后就开始退却,直到现在——现在现在似乎早已经消磨殆尽了。
他不会再对自己队伍以外的任何人产生怜悯的情绪,哪怕她现在这样。
一个寒战抖不落嵌在内心深处的恐惧。
可那些话她还是想说,想找个人承担哪怕对方根本不懂。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像颗渗了剧毒的草在心头攀爬,源源不断的就像是日月也遮挡不了的潮汐,像迎风着的野火,像开闸了的河流,和泪水一起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落。
而她想的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
没人不想脱离阴影。
但这些她从一开始就已经明白了。
从刚拥有记忆的那一刻起。
拥有的渴望从血管里充盈的快要炸裂开来,从另一面充满了爱与被爱的灵魂里抽取注射到她的骨髓里时却只剩下被抽空了的彻骨与寒冷。
“我们得和他们不一样。”她听见伊兰迪这么对她说,然后她问为什么,对方弯起嘴角看上去好像是想要对她笑一笑,但又在半途中生生止住了,卡在中间崩成了一个冷硬的弧度。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伊兰迪说。
凯兮其实知道为什么。
比如为什么不能和他们一样,为什么必须嗜血为什么不能笑得温柔为什么抓住了美好的东西一定要毁掉。
但她还是想问,所以就问了。
和她同样使用同一张脸拥有同一个躯壳的人心里装满了爱,同伴的爱,亲人的爱,责任的爱,承担的爱。
金色空洞的眼神被爱填满,可同样被注入灵魂的这幅猝了毒的紫红色。
这幅同样长着长头发刘海遮过半边脸的躯壳里却只剩对世界的恶意和无穷无尽的空虚。
空虚。
她们不能一样,他们也不能一样。
可以的话谁会想成为别人的影子?
可是为什么?
没有人不会向往光明不是吗?
暗色的记忆在血液里蔓延,弯弯曲曲的流满了整颗心脏,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妄念在呼吸之间占据了所有空余的位置,冻得她浑身发冷。
她一面想着该听话,像伊兰迪和艾辛格那样戴上冷漠而又狂妄的面具,将自己的模样都扯出来洗涮到一千遍一万遍直到自己都认不出。
像格莱奥那样在自己懦弱的心上泼满一层又一层干涸的血液直到从里到外都冷血到透彻。
又或是像诺伊尔那样从一开始就满脸笑嘻嘻完全和那个黑色的家伙背道而驰。
可她明白自己做不到。
她从心里嫉妒着那个那个和她长得一样的家伙,或者说渴求,渴求着那些“不该被她拥有”的东西。
友情,或者是亲情。
为什么呢?
就因为要做她自己?
就因为不能成为那些人的影子?
可如果那才是她的样子呢?
她天生就不是屈曲求全的料,挺直了的信念就是掰断了也不会弯。
所以她带着她全部的疑问去做了和索伦森给她设定的性格所不会去做的事情,她想要找到他,找到伊兰迪,她迫切想要问个究竟。
可是他笑了。
就像梦里一样,那就像是隔壁那个队长一样,温柔的让她想要落泪,一字一句敲落的声线就像是藏进了星星。
“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她听见他这么对她说,染了血一样的眸子里隐隐的像是泛了泪光。
因为不能一样,所以不能拥有。
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
“喜……欢?”
“是,喜欢。”
凯兮捂住了嘴,紫红色的玫瑰在夜空里闪耀,黑色的发丝被风声淹没。
黑色的队长单膝跪下,熟练的就像是教科书里重复过无数遍的内容,花瓣的清香在空气中涌动。
星星很亮,风也很喧闹。
摇摆的草根之间摩擦着像是传出了什么絮絮的轻语。
“我喜欢你,凯兮。”
凯兮眼睛瞪到最大,然后捂紧了嘴。
假的。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们两个都是假的,从后脚趾到头发丝儿,没一处是真的,就像是演戏,亦或是排练,观众是漫天明亮的星星。
她最终还是觉得无趣,于是放下了手。
“有意思吗?”她拉下脸来问他。“你喜欢的不是我。”
黑色的花瓣像是被风催熟催烂的果子,在这个仿佛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层黑色的世界里,枯萎,然后片片凋零。
伊兰迪伸手将刘海拂上去,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
透过模糊的月光凯兮能看到自己对面的那个精灵脸上的笑意全都褪色成了一种苍白的冷漠。
“是啊,我喜欢的不是你。”
那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还要这样?
我早就受够了这些虚假的东西可是你凭什么这么的无动于衷?
凯兮颤抖着嘴唇拼了命的瞪视着他,心里大声的质问着他,可到了最后却只是轻轻的问了一句。
“就因为不能一样?”
求你了……
“就因为不能一样……”
不要说……
“就像你想的那样,索伦森大人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