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肆虐的暴雪

潮湿的狭窄过道里，空气中总是弥漫着难闻的腐臭味，穿着女工旧衣的女人透过小小的窗，看向外边的天。

辛西娅·坎贝尔这可真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老旧的铁栅栏门被急躁躁地打开，而那带有精致花边的厚羊剪绒手套上既是灰又是红铁锈迹的，简直是狼狈到了极点。

是坎贝尔王朝最受宠的大公主，爱尔莎扭过头来看着她，那张没能用水洗干净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爱尔莎·西斯内罗斯萨尔森公爵很快就要带着刽子手，砍掉坎贝尔国王的脑袋。

爱尔莎·西斯内罗斯贵族、骑士、平民、奴隶都想杀了国王，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

灰白色的天空一如既往地被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风夹杂着暴雨呼啸而来，比以往任何的年份还要疯狂了几分，冷得极度的不正常。

辛西娅陡然一哆嗦。

辛西娅·坎贝尔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知道我大老远冒着这大风雪跑过来是为的什么的，我要和欧内斯特私奔！

辛西娅·坎贝尔你不要为了阻止我，而说一些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荒谬了！

深重的阴云笼罩着整个科塞克郡，纵是壁炉里的火霹雳吧啦地燃烧着，也阻挡不住破窗缝里的寒气直入。

爱尔莎只听得见微弱的咕咕声从雪雨里传来，是多索兹河边的那群灰扑扑的雁子，愚蠢得发出哀嚎，寄托于好心人将它们带回温暖舒适的南方。

她笑着看这位衣着华丽的公主，巨大的钟式裙衬得像是一个被高高捧起的陀螺，稍有不慎，就要摔下去跌死了。

爱尔莎·西斯内罗斯很遗憾没能向你先行自我介绍，我叫爱尔莎，我的姐姐是西斯内罗斯庄园的统治者，曾经是。

爱尔莎·西斯内罗斯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当继承权落到我手中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爱尔莎·西斯内罗斯坎贝尔王室应该为此付出代价，尊贵的公主殿下，您也是。

破旧的斜屋顶开始慢慢出现一丝裂缝，呼啸而过的风很快就夹杂着暴雪吹进了房间里面，紧接着是建筑物被席卷上天空的声音传来。

辛西娅·坎贝尔不！……

滔天的幽蓝火光很快再次照亮了灰蒙蒙的天，但很快又暗了下去，厌倦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夜依旧是漫长的，周遭的一切似乎都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爱尔莎赤着脚走在雪地里，一步一步，拖着长长的血迹，她并不害怕自己的行踪会被暴露，因为大雪很快就能盖住丑陋的鲜血。

……

一眼望不到边的雪地依旧被一片昏黑无声笼罩着，快被冻僵了的巴特莱几乎是只看得见自己呼出的阵阵白雾。

连耳边车轱辘压过雪地的声音也淡了，他恍然间好像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太微弱了，微弱得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斯蒂西·卡普顿奇嘿——停下！

巴特莱动了动简直是埋了雪的脖子，把僵硬的手指从马绳子上拉扯开了，笨重的身体花了好一会才从车辕上爬下去。

他看见那可怜的马儿也是在艰难的呼吸着，还有那灰蒙蒙的天把雪罩得灰白灰白的，像是脱落了墙皮，却唯独没有看见人，只能虚弱不堪地问。

巴特莱是谁？

雪地里的脚印一串一串的向东边走去，却也慢慢得被沿水平线露出一带鱼肚白的光照亮。

还有那鸣声噪杂而粗糙的黑鸟也发出了接连不断的声音，走不动了的巴特莱终于看见了两双噔亮的军皮鞋，他慢慢抬起头。

罗伯塔·德·斯特里特我想，我们需要你的马车来躲一躲风雪，一会儿就好。

说话的是另外一位女兵，她搀扶着自己的副手，那人看起来状况更糟糕一些，已经直不起腰来了，面色发红，连喘气也变得微弱起来，像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气来喊住这位马车夫。

巴特莱当然可以，酒。

不善言辞的马车夫看着她们堆满了雪却不肯脱下来的盔甲，没有什么比防寒在此刻更重要，他将仅存的烧酒拧开盖子，幽绿的玻璃瓶里还剩下最后一点点。

罗伯塔·德·斯特里特谢谢……

罗伯塔将身边的副官先扶了上去，等两个人都坐上了狭小的旧马车，才伸过手来接住酒瓶子，沉了沉气，露出德西亚的三色杠军衔。

那是一个至今还处在内乱之中的国家，四分五裂，每一个国民都在等待着一个强有力的君主来统治它。

然而每一天，仍然是战争。

……

从最西北的科塞克郡，一路向南迁移，被暴雪深埋的房屋已经看不见人影，只有高高的教堂里面还存活着坎贝尔王室及其拥簇者。

而不远处则是贵族们驻扎的营地，酒杯里的红色血液被轻轻摇晃着，尖尖的獠牙似乎有些不太满足现在的潦草状况。

欧内斯特·萨尔森人都死了吗？真是劣质的鲜血啊。

菲奥纳·萨尔森我尊敬的哥哥，这是当然了，脆弱的人类可抗不过这场暴雪，恐怕很快就只剩下我们圈养的牲畜了，其他的，可都死了呢——哦，除了坎贝尔王室吧？兰蒂斯公爵您说呢？

换了件衣服的女人通过幽长昏暗的甬道，在大殿里勤见了与坎贝尔国王对峙的二十四位血族贵族。

为首的是第三位始祖之一的兰蒂斯氏，国王予以贵族土地，贵族在属于他们的土地上建立庄园，拥有管辖权、武装权、征税权等等，其中庄园面积最大的，则是兰蒂斯庄园。

薇安娜·兰蒂斯垂死挣扎而已。

开口的贵族看起来才二十多岁的模样，但实际上已经活了七百多年，深红色的大裙摆几乎将华贵的宝座遮盖起来，两肩上的藏青色披风在她手边微微垂下，那张苍白如画的脸上透出庄严的气息。

就在薇安娜开口的几秒沉默中，她身边穿着宽松束腰外衣的男人目光向大长桌抬去，那里端放了一张羽毛笔写过的协议，已经由双方商讨并修改了不下数十次。

莫尔斯·莫斯卡尔既然如此，这份协议已经没有签署的必要性了吧？

爱尔莎·西斯内罗斯你们可别忘记了，封印的事情，国王的实力仍然在我们之上，更何况，如果要硬打的话，那唯一的位置，谁能确保我们团结协作，共同去对抗军队。

就在薇安娜露出笑容看向主动表明态度的男人时，从黑暗中推开门的爱尔莎一步步走向最高处的座位。

逼近的那一刹那，她在即将踩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停住了脚步，恭身弯下了腰，等她再次抬起头站直身体时，脸上已经戴上了虚假的笑容。

欧内斯特·萨尔森真是麻烦。

看起来最为放荡不羁的血族冷漠吐出了两个英文单词，非常直观的表达了自己的烦躁的心情。

很快这场会议就以沉默走向了结束，各自不知道去往哪里的血族们纷纷不见了身影，薇安娜离开的时候看了一眼爱尔莎，目光中看不清是什么意思，只是依旧还是往常那般的倨傲。

薇安娜·兰蒂斯第三代血族之间的争夺已经很久没有开始了，你觉得，你能赢吗？

血族是一个群体非常庞大的种族，遍布数十个国家以及地区，而每一辈中都会通过争夺的方式选取出能够代表的身份者，称之为“位”，在这场与实力、手段、眼见、头脑等等各种方面相关联的争斗中，曾经西斯内罗斯氏是第一。

爱尔莎几乎是用同样的眼神看向薇安娜，但很快就转移向了她身边的这位“走狗”，幽蓝色的眼睛里面透出一股轻蔑，随即笑道。

爱尔莎·西斯内罗斯或许公爵小姐您，可以继续仰仗莫斯卡尔亲王的施舍，赢得这份名额。

薇安娜假作庄严的脸上当即有一瞬间没能绷住，但很快就保持住了，只是冷笑着看身边的男人出手。

莫尔斯·莫斯卡尔找死？

但很明显，爱尔莎身边的穿着托加斯长袍，以及长筒靴的男人并不打算放过他，直接露出了佩刀，金属刀具从剑鞘中划过的声音极其刺耳，但却又伴随着悦耳的血腥。

卡门·绰西罗过分的，是你们。

薇安娜并不会因为卡门的出现而感到忌惮，但她同时也不打算因为这些口头上的小事而大打出手，只是睨眼看了爱尔莎两三秒，转身离开。

薇安娜·兰蒂斯希望你的嘴，出了因利斯帝国，不会像特梅莎的命那样硬。

爱尔莎面无表情地看着莫尔斯跟在薇安娜后面离开，就像传言中的那样，痴爱疯狂地像一只没有任何思考能力的家犬一样，甚至不惜在权势的争夺中拱手让人。

卡门·绰西罗兰蒂斯公爵的意思，是要想办法逼您退出吗？

几乎所有的贵族都对坎贝尔王室持以暴力推翻的方式，只有少数几个保存中立或者是协商的方式，而爱尔莎更是不给所有血族贵族面子，直接戳穿这件事情的本质，薇安娜不乐意让她继续插手这件事情，完全是意料之中。

爱尔莎从大殿中离开，在通过血族间的传送法阵时，语气没有任何变动的回答卡门的问题。

爱尔莎·西斯内罗斯这个地方，不是已经没有待下去的价值了吗——坎贝尔王室被推翻，无论以何种方式，都是必然的事情，只是我没有兴趣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死亡，浪费我的时间。

卡门·绰西罗是。

卡门弯腰一恭，伴随着爱尔莎指尖升起的黑雾而渐渐消失，只在脚边留下了一个不成形的影子，在马上要到达次十二统区的传送阵被摇晃得厉害。

崩坏的世界似乎到哪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并伴随着倒塌的建筑物，在成为废墟的空间中走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天边出现的巨型翅膀笼罩住了整个灰白色的天空。

卡门·绰西罗那……是什么？

卡门从爱尔莎的脚下随着黑影的牵扯而出现，看向天空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爱尔莎·西斯内罗斯惩罚这个世界的神之代行者，被冠以“征服”之名的天启四骑士。

爱尔莎很早的时候，就不是一个信奉所有教义条目的人，但多多少少也会看一些苦涩难懂的文字，去了解统治者的教徒们的精神世界，并以此获得卑微而又无聊的共鸣。

但即使是看到了这些，爱尔莎的脸上也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缓缓走入坍塌的主殿，在难以看清咒纹的十二石柱上重新开启了地下室的大门。

切娅·坦普尔费勒大人。

跪在棺材一旁的女仆在感受到力量变化的那一瞬就站了起来，切娅看见是爱尔莎走了进来，深深将腰埋了下去，低声问候。

爱尔莎·西斯内罗斯休伯斯在哪？

在西斯内罗斯氏被抛弃的那段时间里，费勒是一个曾经属于爱尔莎的姓氏，但她并不在意切娅以什么样的习惯来称呼自己，只是在没有发现休伯斯行踪之后，问道。

切娅·坦普尔洛佩兹大人去寻找适合的船只了，他说或许能够帮得上费勒大人您的忙。

爱尔莎皱了下眉头，很好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在冰冷的鎏金靠椅上坐下，看着那具躺在那里很久了的躯体，幽蓝色的目光逐渐陷落，趋于冷漠。

石英钟表大概走过了一段时间，一道放荡不羁的笑声在主殿中传了过来，甚至比人们认识的欧内斯特还要夸张上几分。

柯利弗·格鲁特真是好笑啊——哈哈哈，薇安娜那个愚蠢的东西，居然还会指派一个小小的侍卫来充当监察者。

固定于一肩的圆孔斗篷下，露出一张阴鸷狠戾的脸，那双琥珀色的狭长眼睛里，透着压抑的光，在看向石柱时，对着柯利弗沉声道。

休伯斯·洛佩兹安静。

柯利弗的声音收敛了几分，并伴随着几句不太走心的道歉才落入了沉默的死水之中，直至休伯斯走了进来，拂下巨大的斗篷，将周身阴抑的气息全部都藏匿在垂下的双眼中，嗓音暗哑。

休伯斯·洛佩兹已经找到一艘可以远航的船了，船长叫索尔·克雷斯，除了一个兰蒂斯公爵安插的眼线，其他船体成员与兰蒂斯氏、萨尔森氏，都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