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幼时初入军营，将军常念：“□□三尺，守我河山”。

　　“□□三尺，守我河山？别闹了，为师征战沙场多年，向来只奉行三个字，故而才活到今天。”

　　“哪三个字？”

　　“跑，快跑。”

　　“……”

　　许是将军不喜师父教导的方式，又或许是因为师父只剩下一个臂膀，故而将军只将我这一个资历不佳的送到师父手下。

　　彼时，我还没有手握的□□高，师父也只是个闲散的伙夫长。他喜欢喝酒，却不喜欢握枪。他不喜握枪，却常催促我持枪为他去民家抢酒。

　　再没有哪个将士如他一般毫无军纪，也再没有哪个将士如他一般曾驰骋沙场。第一次听人提及师父的赫赫战功，是在岁末的军宴上，将军思及师父五年前带领三千将士独守玉门关，战退羌胡的功劳，遥遥敬了他一杯酒。

　　我问师父，为何他军功显赫，却只是个伙夫？

　　师父说，伙夫清闲，他断了一个胳膊，需要休养。

　　我拍着胸脯对师父说，来日待我长大，也要像他一样，保卫黎民百姓！

　　师父打了个酒嗝，斜睨我一眼，道：“保卫黎民？别闹了，为师被困在玉门关三个月，如厕的厕纸都送不进来，不跑出去，你让为师如何畅快度日！”

　　彼时我想，将军识人的本事着实不佳，我得奋发图强，不能让师父再祸害天下苍生。

　　可师父却常用这般老气横秋的语气对我说：“奋发图强？别闹了，以你的资历也就是在军中服役个一年半岁，役满后回乡娶个媳妇，生个娃，这也算是不错的人生了。”

　　师父说，他三招便能败我，我却从未见他拿过枪。他说我资历不佳，却从不教我枪法。我便常背着师父，偷偷去军场操练。每每酣畅淋漓时，回头便能看见师父懒散地斜倚在树荫下，半醉半醒地晃着牛皮酒壶，对我的招式指指点点。

　　“师父，你不是不肯教我枪法吗？”

　　“为师教的不是枪法，是颜面。你与他人切磋时，不能输得太惨。记住，咱师门的真言只有三个字：跑，快跑。”

　　我终是没能记住师父的话，在学会枪法的第三个月便偷偷随着大军上了战场。

　　那一日，战鼓啾鸣，旌旗蔽日。不知是谁透露了作战方略，一众将士被围困在山坳之中，如待宰的羔羊，惊骇着四下里逐渐吞噬我们的千军万马。

　　至今我仍记得，身侧将士的鲜血溅潵在我的肩上，似黏灼的一盆火，烧得我汗如雨下。敌人的跨刀砍向我的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念师父，想念他醉卧时喋喋不休的喃骂，想念他帐篷里那支比我还要高的银枪。

　　师父说，待我还家，他便把银枪送给我，因为五年前他失去臂膀的那一刻起，便再也用不着了。

　　“将军！”师父的喊声从敌军的包围外传来。他手握银枪，将身体绑在战马之上，几百名驻守的将士随着他一同杀入重围，血肉拼出了一条路来。将军带着残余的兵马奋力突围，我却迟迟被敌军围堵在后。

　　“师父！”

　　一抔血泼洒在我的脸上，师父纵身下马的那一刻，为我挡下一刀。平日里总是醉醺醺的盔甲发出浓重的血腥味，师父的语气比平日严厉，抚摸我头的手却比平日温柔，他说：“违背师门还有脸哭，为师还没死。”

　　师父将我抱上马，银枪划过的风里，有野兽般的嘶鸣，师父说：“跑，快跑。别回头。”

　　如今，我站着的这片土地要比那日大战时的山坳更远，早年扰边的羌胡也早已迁入大漠。

　　虽然那一日我并未回头，我的梦里却常常能看到师父孑然一身的背影，深陷在千军万马之中，屹立不倒。

　　时过境迁，我没有役满回乡，没能娶上一个媳妇，也未能生下一个娃，却接替了将军的位置，统帅了三军将士。

　　我常常想起年幼时，将军说过的那句话，如今我也常对我的将士们高歌：“□□三尺，守我河山！”

　　“守我河山？别闹了。”

　　凯旋归都的誓词只念了这一句，那个以赫赫军功领了公爵虚衔的老头子便躺在三军面前的藤椅上，醉醺醺地打断我，随后对我笑道：“这场战役，你又违背师门了。”

　　“闭嘴，糟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