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谲的笛声如惊雷乍起，被钉了四十九根桃木钉的棺木缓缓离开地面，直到与地面相隔三尺。幽幽冥火自棺底而起，逐渐在正午的太阳下将棺木包裹。周围修为低些的弟子已经有些受不住，纷纷抱着手臂哆嗦。

冥火泛着蓝绿的光，传递的是来九幽之下的寒意，之前聂怀桑的担心不无道理，魏无羡身体未愈，又要一边施法一边观察棺木的情况，与棺木离得极近，也不知能不能撑到结束。

魏无羡神色如常，陈情依旧奏着乐章，棺木突然开始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棺而出。

奇怪的声响从棺木中传出，魏无羡谨慎地后退一步。陈情并未停下演奏，魏无羡额上已经出了汗，在阳光与冥火的照耀下泛着光。

“他好像要不行了。”魏婴轻声道，面具下的表情满是担心。

魏无羡只觉周身都落入冰窑，手指被冻得麻木了，却还在不停地动作。刺骨的寒意侵入四经八脉，他快要不能呼吸了，好冷。

“快去帮他。”

魏婴得了江澄的令，立马纵身一跃，向魏无羡的方向跑去。也就是这时，魏无羡终于撑不住了，手里的陈情落到地上，笛声戛然而止，人也像是支去了支撑似的往后倒。冥火渐渐熄灭，棺木中的声响越来越大，却因为桃木钉的封印而无法逃出棺木。

“魏婴！”蓝忘机焦急的声音响起。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魏婴接住倒下的魏无羡时，一声琴音混着灵力向棺木袭去，却误打误撞将棺木上的桃木钉震飞了一根。刹那间棺木爆发出一声巨响，破碎的木块打到周围的人身上。魏婴把魏无羡护得紧，暗啐一声，再抬头便看见被冥火烧得腿只剩一半了的聂明玦凶尸立在眼前，正在向他们二人走来。

蓝忘机早在之前便开始奏琴，凶尸在他的琴音下行动缓慢。江澄手里紫电化形，飞身进了广场中心，对周围众人道，“快走！”

已经惊慌失措的众人作鸟兽散，纷纷逃命而走，金凌站在远处手握弓箭，瞄准着凶尸手臂上坐着的骨架。

那是已经腐烂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的金光瑶。

突然，聂明玦换了方向，朝江澄的方向猛扑过去！江澄一个闪身躲开，一支箭从他头顶飞过，直直射进了金光瑶的头骨中，骨架散在地上，变成一根一根的骨头。聂明玦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暴起，伸手向江澄抓去。

江澄抽着紫电挡了一击，冷笑道，“聂明玦，金光瑶无牵无挂早该投胎转世了，你拘着他一副白骨有什么意思！”

可聂明玦本就没有神智，现下更是已经怒火冲天，他只知道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连一副骨架都不剩下了。凭什么他可以了无牵挂地奔赴黄泉，他就没有一点愧疚悔过吗！

“嗷！”

像是猛虎般的嘶吼震天动地，江澄还想迎战，却被魏婴拦住了。他把魏无羡交到江澄怀里，冲江澄使了个眼色，“这里交给我，你带他走。”

“你……”

“没事，看我的。”

说罢，魏婴转身，手心蓦地生出一股冥火。

“镇狱明王，降世伏虎，冥火净世，焚其残躯！”

冥火自他掌心而出，再一次将聂明玦整个包裹起来，一寸一寸地将其焚为灰烬。可聂明玦怨气太深，竟然仍是一边渐渐化为灰烬一边向江澄袭去。江澄搂着魏无羡，只能节节后退，紫电对冥火之中的聂明玦起不了作用，索性化成一面屏障，像是盾牌一般护着他与魏无羡二人。

“江澄，好冷。”魏无羡冷得直发抖，他五脏六腑都好像被冻住了。果然他如今与十三年前相差太多，终究是比不得从前了。

“让你逞英雄，早说自己不行不就好了。”江澄一边骂着，一边把魏无羡往自己披风里塞。他的披风里很暖和，魏无羡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企图汲取更多的温暖。江澄低头替魏无羡拂开他面上沾的发，发带便落到了魏无羡脸上。魏无羡眨了眨眼，这发带……

激昂的琴音突然被一阵凛冽的箫声打乱，聂明玦也终于停下了动作，他僵硬地扭头去寻那吹萧之人，只见来者白衣胜雪，立于朔月之上，像是仙人降落凡间，俯看天下众生。

裂冰的箫声变得温柔起来，就像是演奏者平日里与义兄弟说话时那样。蓝曦臣的箫声像是和风细雨，安抚着燥动的聂明玦，直到聂明玦一动不动，蓝曦臣才从剑上跃下，他走到聂明玦面前，眼里全是泪水。

“大哥，阿瑶……三弟他的安魂礼，是你亲自进行的，你忘了吗？”

这一声带着哭腔的诉说让聂明玦轰然倒下，再也没有了动作。冥火焚其躯体，最终化为灰烬，只余一小捧，落在那堆白骨旁边。

魏婴捡起地上的陈情，别回腰间，走到江澄面前，笑道，“怎么样，江宗主，属下这差办得可好？”

“马马虎虎吧。”江澄说着便想搂着魏无羡离开，却被追上来的蓝忘机拦住了。

“魏婴，我们回家。”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摇了摇头。

“蓝湛，刚刚我和你说过了，我走了，你说的好。”

“魏婴……”

蓝忘机还想说什么，一旁的蓝曦臣便走了过来，他看了看正跪在地上拾起骨灰的聂怀桑，又看了看正在把金光瑶的骨头捡起来的金凌，仍像是平日里那样温柔地拦在了蓝忘机身前，开口道，“忘机，魏公子许是想家了，你随我先回云深不知处。”

“不！”蓝忘机向前一步，想要伸手去拉魏无羡，“魏婴，云深不知处便是……”

“真是好笑，蓝家族谱上可有魏无羡的名字？”江澄讽道，“不巧，江家的弟子名录上，便有魏无羡其人，我从未划去。”

“他是我们江家的人。”魏婴在一旁附和。

“忘机，随兄长回家吧。”蓝曦臣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原本散去的修士慢慢又在向这边聚扰。

蓝忘机的手握成拳，终是踏上避尘，御剑而去。

金凌蹲在地上捡着骨头，一旁的门生抬了口精致的棺木，那头骨上的裂痕是无法去掉了。他把捡起的骨头一根一根摆放好，再不去看，让门生将棺木合上了。

刚刚他若是不用箭将骨架射散，金光瑶的魂便一直被锁在这具骨架里，无法轮回。他射箭的时候手心全是汗，却没有手抖，从前金光瑶便夸过他，射箭是世家弟子中最好的。他那时虽然高兴，却也知道小叔叔是在哄他开心。

如今，他或许真的是世家中，射箭射得最好的人了。

“葬在……去云梦泽旁寻个地方葬了吧。”金凌朝门生道，“不用与旁人说，去吧。”

比起金家的陵墓，还是云梦更让他喜欢一些吧。虽然有着不美好的过去，可那时，他有爱他的阿娘。

“金凌。”江澄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做得不错。”

金凌笑着，眼泪便从笑弯了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事已结束，众人散去，各自回了各自的家，还能赶上上元夜的放花灯。莲花坞里燃起蜡烛，亮得和白天一样，魏无羡在床上躺了两个时辰，现下已经恢复，便也与老老小小凑在一起往湖里放了一盏花灯。

江澄冷不丁地出现，望向魏无羡的眼神里带着询问。

魏无羡笑了笑，“没什么，我和他性格不合，还是分开的好。”

“嘁。”江澄讽道，“我还能不知道你？让我出手，不过是想给他面子，真是深情。”

“江澄江澄，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啊？”魏婴的声音由远及近，“大娘做的元宵出锅了，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说罢，他一手拉住一个，往厨房奔去。

……

云深不知处。

“忘机，从今日起，你便在静室闭门思过。”

“兄长，忘机何过之有？”

蓝曦臣性子温和，很少有大动肝火的时候，可现在却被蓝忘机气得冷笑了三声，才道，“忘机，你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吗？我不管你与魏公子之间到底是如何，可今日若不是我提前出关，去了不净世，你当真以为没人知道你那琴声究竟是何曲子？你以为如今的江澄是咱们蓝家的长老吗，动了他是一顿戒鞭就能解决的事情吗？且不说江家与金家，单说今日那位戴了面具的江家客卿，实力便是深不可测。忘机，先前兄长闭关，是兄长不对，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就当，好好在静室休息，以后，做事多为蓝家想想。”

“兄长……对不起……”

蓝曦臣叹了口气，还是伸手拍了拍蓝忘机的肩，“忘机，你别忘记了，你是景行含光的含光君。”

他的生命里，不只是有魏无羡，在作为魏无羡的道侣之前，他还是云深不知处的二公子，是世人景仰的含光君。上天生他在这名门世家，是要让他担当大任的。

第二日，含光君宣布闭关，出关时期未定。

夷陵老祖与含光君疑似情变的传闻，又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魏无羡坐在湖心亭里叹气，他不是笼子里的鸟，蓝忘机关不住他，但是，幸好他没有直接在云深不知处与蓝忘机起冲突，不然这会儿的流言怕是就成了夷陵老祖血洗云深不知处，含光君引狼入室之类的了。

手里的紫色发带终于完工，魏无羡瞧了又瞧，心道，虽然江澄把之前的那一条找了回来，可他是许诺了要重做一条的，这一回，他可没有食言了。

以后，也都不会了。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