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一天是生辰,放在别家,若是宗主生辰,那便要大肆操办,放在江家,仍然只是普通的一天。
早些年江澄过生辰还会与莲花坞的门生一同吃肉喝酒,过得热闹,可是每一次,待门生们散去,夜深人静,各自休息之后,更多的空虚和孤独感便如同潮水一般向他涌来,淹得他喘不过气。他只能一个人跑到关着魏婴的那间地牢,静静地看着被铁链索住的魏婴,那是他的过往。
唯一的,鲜活的,幸存的。
后来江澄生辰,他便带着弟子们夜猎,猎物最多者为胜。渐渐的,江澄的生辰便成了门生们大展身手,在江澄面前争脸面的时候了。
“江澄,明明到了子时就是生辰了,为什么不让我好好帮你过,跑到这深山老林里夜猎,连个月亮都看不见。”魏婴跟在江澄身边,看着门生们一个个干劲十足地融入黑夜,终于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他之前便想好了要在江澄生辰的时候给他做一碗长寿面,没想到面还没学会,他就被江澄提溜出来夜猎了。这夜猎便是一整晚,等回去睡上一天,这生辰便过完了,像什么话啊。
“我们也来比比?”江澄并不接魏婴的话,反而像年少时魏婴总做的那样,向魏婴发起了挑战。
果然上一秒还在报怨的魏婴立马来了精神,手里摸着陈情甩了甩,说:“江澄,你要是输了可别哭鼻子啊。这样,我也不欺负你,我呢也不用鬼道故意召猎物上门。咱们各凭本事,能猎到什么,全看运气与眼力,如何?”
江澄眉一挑,闪身消失在黑夜中。
这座山平日里甚少有人来,偶尔也只会有一两个散修经过,若是遇到了邪祟便随手除了,像今日这般出动这么多仙门弟子还是第一次。江澄在林间行走,到不像他与魏婴分开时那般急切,似乎对比赛捉邪祟兴致不高。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争强好胜,什么都要与魏婴比一比的小孩子了。他是一门宗主,许多事情不需要他自己出手,他要做好的是领导,是做一个好的精神领袖,让门生知道,他们的宗主是强大的,可靠的,他们是被宗主所保护,庇佑着的。
但门生的安全,也是他的责任。
江澄听到求救声时立马赶了过去,紫电化形,黑夜里凝成一道刺眼的电光,成雷霆之势,朝着巨物劈去。被救下的弟子吓得六神无主,江澄冷哼一声便向那邪物砍去,只来得及向弟子交代燃放求救烟花,自己便追着邪物走了。
紫色闪电撕裂黑夜,江澄御剑勉强追上邪物。那物少说也有三人高,借着紫电的光看到它头上有角。江澄已经许久没碰到过这么棘手的邪祟了,紫电似乎对它不起作用,甚至是在触到它的鳞甲之时将紫电上的灵力全都引到它的身上化为己用。
江澄心道不好,却为时已晚,体内的灵力像是被什么东西引导,通过紫电一直向外涌出。他看见强盛的紫色灵力中夹带着温暖的红光,那是他熟悉的魏无羡灵力的颜色,他突然又想起自己的金丹从何而来,瞬息之间,邪物的尾巴扫过,将江澄拍在山崖边,紫电变成指环,套回江澄手上。
不远处传来诡异的笛声,地下伸出一具具白骨构成的手,像是听从了什么召唤,从地底爬出,纷纷向邪物攻去。
江澄喘了口气,骂道,“你能不能再来迟点?”
但向他走来的身影似乎比魏婴要矮小一些,再伴上那傻驴子的叫声,江澄又惊道,“怎么是你!”
“是我让你失望了?”魏无羡朝江澄伸出手,“起来吧。”
江澄拍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见那邪物已经甩开了那些白骨,再一次向他们袭来。
几乎是一瞬间,江澄本能地拿三毒去挡,护在魏无羡身前,却因为灵力流失导致这一剑伤不了它分豪,若不是江澄身手灵活,怕是又要被它拍上一尾巴。
可那邪物似乎发现了魏无羡比江澄更好拿捏,笛声在这偏避地方再召唤不出什么,袖里的符咒亦是对它起不了什么作用。魏无羡身手敏捷,可这身体不比从前,不到一刻,他便吃不消了。
借着微弱的星光,江澄终于看清了邪物的眼睛。他拿着三毒用力掷去,准确地插入那和这庞大身躯极为不符的小眼里。尖锐的嚎叫直冲云宵,邪物抬起爪子,带了江澄熟悉的紫光朝自己袭来!
那是自己之前被吸去的灵力!
电光火石之际,一个人影飞扑过来,用肉身替江澄挡了这一击,自己却是倒在了江澄怀里。江澄甚至还来不及反应,邪物巨尾一扫,二人便一同落下山崖。
那山下,是一方深潭。
江澄把魏无羡搂得紧紧的,后背砸进水里震得他也吐了口血。好在江澄在水里比在地上还自如,潭水刺骨,他一手搂着魏无羡,一手努力往岸边游。
“我没死,你别怕。”
魏无羡说得有气无力,却让江澄安了些心。他把魏无羡送上岸,自己才爬上去,找了个块石头靠着,又伸手去拉魏无羡。
“你是不是有病,谁让你给我挡那一下,你他妈都吐血了!”
江澄还欲说什么,可魏无羡却是冷得不行,整个人都在发抖。这个山崖也不知道有多高,现在江澄灵力不济,三毒也落在了山崖上,根本没法上去。
“没事,会有人来救我们的。”魏无羡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安慰江澄,只是他气息虚弱,根本没有什么说服力。刚刚邪物的那一掌震得他仿佛五脏六腑都要碎了,喉头全是腥甜,他只能把血一次又一次地咽回去。
江澄叹了口气,伸手把魏无羡拉进自己怀里,二人浑身都是湿淋淋的,但江澄体温高,二人贴在一起,起码能让魏无羡好受一些。
魏无羡趴在江澄怀里,听到江澄的心跳嘭咚嘭咚,竟然有些安心。他缓了缓,放松了僵硬的身体,突然有了一种亡命天涯,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年被温狗追杀,他和江澄也是这样,相依为命。
“你怎么会在这。”
“夜猎路过,看见有人放了江家的求救烟花,又看见了紫电的亮光,猜是你。”
“那东西眼睛退化,怕是见不得光,等明日日出,它应该就会躲起来了。”江澄道,“现今它应该还守在那山崖上。”
“今天晚上都没有月亮,这么黑。”魏无羡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快要睡着了。
江澄心里一惊,立马又开了口,“你的笛子,不是之前用的那个破笛子了吧,音色比陈情也差不了多少。”
“是……是蓝湛送我的。”魏无羡说着叹了口气,“也落在上面了……也,也不知道坏了没有。”
江澄一向是不擅长找话题的,他绞尽脑汁,干脆和魏无羡说起了小时候的事,魏无羡时不时应一声,像是冷得厉害,又往江澄怀里缩了缩。
“我还记得你给我织过一件丑毛衣,真是好丑。”
“什么丑……丑不丑的,那可是我第一次给人织……织毛衣……”
魏无羡轻轻笑了声,说道:“那时候,真好啊。”
江澄被这六个字砸得眼眶一热,再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魏无羡搂得更紧些。
皓月的清晖的洒下这深渊,江澄眯了眯眼睛,“月亮出来了。”
“真……漂亮啊。”
借着月光,江澄这才发现魏无羡背后已经被血晕开了一片,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解下腰间的灵铃,轻轻摇晃起来。
他虽然灵力不济,但江家的银铃认主,主人想让它发出声音,它便是个普通铃铛。俏皮的云梦小调被银铃摇晃出来,魏无羡听得不由自主勾起了嘴角。这是当年江厌离最喜欢的,她总是一边哼着这首小调,一边给江魏二人做着什么小东西。
另一个清脆的铃声从魏无羡的怀里发出,他愣了一下,转而从怀里摸出自己的那一个银铃。这两个银铃是一对,一个在唱歌,另一个自然便跟着响起来。
两个银铃反射着月亮的白光,魏无羡看了看月亮的位置,大约知晓了时辰。
“江澄,生辰快乐。”他笑道,“虽然现在这样谁也快乐不起来,但至少我觉得,没有太糟。”
他没想到有一天他还能与江澄这样呆在一起,说着从前的趣事,就像是两兄弟,就像是分离多年的老友,就像是他们之间的鲜血,都被这刺骨的潭水冲洗走了。
“其实我,给你准备了礼物。”魏无羡伸手在身上摸了半天,“糟了,不见了。”
他亲手做了一条发带,像是当年江厌离做的那样,在尾端绣了一个澄字。以前每一年生日,江厌离都会给他们做一条新的发带,每一年都比上一年长一寸,代表着他们的年纪。想来这些年,江澄都应该是没有再收到过这样的生辰礼物了。
“是什么?”
“发带。”
魏无羡闭上眼轻声道,“没关系,我重新给你做一条,我当年……找师姐学了艺的……”
“魏无羡。”
江澄喊了他的名字,却迟迟没有下一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却也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半晌,江澄才开口道,“谢谢。”
“嘿,谢什么……师兄,应该的……”
师兄,江晚吟的师兄,云梦的大弟子,魏无羡。
魏无羡把手伸到江澄丹田处,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朝江澄道,“在这里等人来救,好像有点丢人。希望它还记得我,江澄你别讨厌我。”
江澄还来不及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魏无羡便吻上了江澄的唇。
火红的灵力从山崖下发出,被蓝忘机与魏婴合力攻击的邪物似乎比之前行动缓慢了许多。蓝忘机的琴声混着纯净的蓝色灵力向邪物攻去,却如同之前江澄那般,被邪物全全吸去了。
月光下魏婴周身腾起黑雾,眸色血红,正要对那邪物做出最后一击,便见山崖下的红光一闪,直冲邪物面门而去。
待到邪物倒下,众人这才看清来者,江澄手上的紫电发着耀眼的红光,怀里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魏无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