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家

出来的时候，还是热热闹闹的六个人，转瞬之间只剩下这两个绝望到崩溃的女人。

周围的路人从金硕珍倒下的时候，就已经四散跑来，没人能帮帮他们，也没人能救救他们。

腹部陡然传来的剧痛，让原本失了神的人控制不住抽搐起来，可是她大张着嘴，却喊不出任何的声音。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身下流出，慢慢与肚子上那人的鲜血融为一体，黑暗在这一瞬蒙住了她的眼睛，也蒙住了那深不见底的恨意……

林子沐守在停尸间里，死抓着停尸柜不肯离去，拖不走，也便由了她。

那封闭的柜门，像是阳世与阴世的阻隔，将她与她的硕珍彻底分了开来。

从此后，他再也不能开口说一句“沐沐”，也再不能拥她入怀……

可是，几十年前，她能陪他去死，几十年后，她的心到底有没有动摇？

没有是吗？

看尸人总有离开的时候，当她踩着凳子爬进去的时候，一切仿佛早已成了定局。

几十年前，她能抱着他细数着自己最后的生命，几十年后依旧如此。

好冷，真的好冷，冷得她想要用力抱紧身边的男人，可是，他的身上为何镀上了一层冰霜？

“你也冷吗？我给你暖暖……”

她颤着快要冻僵的双手将扣子一颗颗地解开，用着自己还算温热的身体去贴近那个男人。

明明都抱你那么紧了，为何你还是没有被温暖半分？

不，你暖了是吗？

我分明能感受到你传来的温暖，就连这狭窄的柜子也跟着暖和起来……

你的心跳那么强壮有力，咚咚撞击着我的耳膜，硕珍，你还在是吗？从没有离开过我，对吗？

林子沐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冻上了一层白霜，她的嘴角上翘，似乎在死前看到了天堂。

这是冻死之人常见的形态，可是，那抹笑在她脸上，却仿似一个解脱。

是啊，

她林子沐从来都没有什么大智慧，无论过去多少年岁，她能做的，只有陪你去死而已……

肚子……

没了？

莫流苏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摸向肚子，可那里只能摸到扁平松垮垮的皮肉。

是梦吗？

这么可怕的一切一定是梦，对不对？

可是，她艰难地转头，却只看到两双哭红的眼睛……

整个人都随着干嚎而痛苦扭曲，没人能按得住她，绑在身上的仪器点滴也都被她疯了般地撕扯下来。

时隔百年，生离死别的悲楚再一次毫无怜悯地落在她的身上，砸得她整个人都状若癫狂。

她是恶魔不假，可她不该去惹一个为了报仇而不计一切的疯子……

都是她，是她做的孽啊……

“流苏……流苏……”

耳旁不停有人喊着她，近乎声嘶力竭才能勉强盖过她的嘶吼，可是那又如何，那一声声早已喊不进她的心里……

她推开每一个上前阻拦的人，疯了般地往地下一层跑去，她知道，那里，就是停尸间的所在。

他的柾国安静地在柜子里躺着，旁边的柜子半敞，里面是两具紧紧抱在一起的男女。

她的手一扇一扇摸过去，用力将那些沉重的柜门抽屉拉开，直到她所在意的人全部出现在她面前。

这一刻，她才信了报应……

金南俊流苏……

金南俊冲上来死死抱住她，这个女人已经像是傻了，再也不去挣扎，她重重地瘫坐下去，拉的金南俊也跟着蹲下，冰冷的寒意侵蚀进她的每一寸肌肤，比那时的腹痛还要疼痛几分。

朴智旻脱下外套，想要将她包住，她只是呆坐着，不再反抗，任由两个人将她拥在中间。

都死了……

孩子，柾国，都死了……

还有她的泰亨，云儿，硕珍，子沐……

莫流苏跑……

莫流苏快跑……

她突然又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

莫流苏你们快跑，躲起来，躲起来他就伤不到你们了……

莫流苏出国……

莫流苏对了，我送你们出国……

莫流苏立刻，立刻，就算是偷渡也要出国……

突如其来的念头，就像是一个醍醐灌顶，她再一次用力挣脱出来，拼命推着两个男人往外走去，她的柾国，再也来不及多看一眼，她要护住这仅剩的两个孩子……

又有血顺着腿流下，立刻湿了病号服的裤子，她的思绪却只被这两个人的生死所牵绊，顾不得其他。

警车还守在医院门口，似乎一直在等她苏醒，三人刚刚冲出，便被警察拦了下来。

莫流苏让开……

莫流苏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嗜血的愤怒，仿佛他们再不让开，她便会当街杀人。

可她，终还是谁都护不住……

如那日出院时一般的情景重现，这次失控的却换成了卡车……

便是横陈在门口的警车都没有阻挠它半分，它的目的明确，裹挟着死亡而来……

有一个眼疾手快的警察，扑倒了莫流苏，一个翻滚，堪堪躲过了碾压，可剩下的人呢？

那两个孩子，与那几个多事的警察无一幸免。

天，在这一刻真的塌了……

警察忙着喊人帮忙，又要护着现场，根本就不能注意到那原本被他保护下来的女人去了哪里。

街道，突然变得那么的陌生，即便是顺着记忆，都找不到家的方向。

家？

她还有家吗？

光着脚踩在地面上，血水滴滴答答顺着脚踝落到地上，路过的人一个个驻足不前，指点着这个状似痴傻的女人。

没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看得到沿路留下的那断断续续的血痕。

她要去哪？

回家吗？

哪里还有她的家？

那栋别墅？还是薛家？亦或是孤儿院？

朴智旻与金南俊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别墅的客厅里，回来两天不吃不喝，便连那带血的衣服都没有换下。

困了，便靠在墙角睡着，醒了就开始流眼泪……

她可能快哭瞎了吧？

那天救她的警察看着她，突然没来由的心揪，原本打算出口的话也生生憋了回去。

可他不说，莫流苏也知道……

她眼睁睁看着那两人的胸口失去了起伏，就像自己以前死的时候一样。

警察你……你没事吧？

莫流苏没事……

莫流苏还能有什么事？

莫流苏的声音嘶哑得犹如鬼魅，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死与不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