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客

“卧槽，五十八分了！你他妈搞快啊，七点就要上早读了！”顾晨一声嘶吼，像一头如临大敌的野兽，一道身影裹着还没睁开的双眼，含泪奔跑在风中。

“顾晨，你自己跑吧，你爷爷我宁愿迟到也不要这么狼狈！”慕楠双手插着兜，对上课铃置若罔闻，迈着长腿大步流星，与周围寥寥奔跑在路上的人隔出一道鲜明的对比。

作为边奕高一的好友顾晨，除了数学成绩烂一点，其他理科成绩硬是把他从普通班拉上了理科重点班，并且误打误撞地成为了慕楠的室友。顾晨这个人平时不正经惯了，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和一副金丝眼镜，竟然还生出一点斯文败类的感觉。

慕楠的临危不惧也不是装的，高一班主任的宽松管制让他从来都没有机会感受过迟到带来的紧迫。一般情况是睡醒之后一看离上课只有几分钟了，横竖怎么都来不及，就干脆慢悠悠地晃过去；如果直接睡到了上课，就更简单粗暴，反正都迟到了，于事无补，上课的脚步从容至极。

所以慕楠对顾晨这种奔命一样的做法表示非常的嫌弃和不理解，顾晨转身看着自己的混蛋室友，犹豫了零点一秒果断抛弃了他的好室友，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恨铁不成钢”的忿恨，极速冲刺。

走上楼梯，慕楠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以往这个时间点，楼道都是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个跟他一样爱迟到的惯犯。但是今天，他在拐角处瞥见了黑压压的人群，走过去发现有好多学生被堵在楼梯口，逮迟到的老师又是一个熟人——任旭。

慕楠有些震惊，他只见过任旭教化学的样子，从没见识他作为年级主任的威严。慕楠悄悄凑了过去，一眼就逮到了混在人群中愁眉苦脸的顾晨，揪着他的后领子提了出来。

“这什么情况啊？”慕楠凑近他，眨了眨眼，低声问。

“谁知道今天是什么大凶之日，年级主任准点守在门口逮迟到呢，你说他要逮人也不提前预告一声。”顾晨撇了撇嘴，像个漏气的破气球，镜片后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甘。

“过来！”一声熟悉的雄性声音在楼道轰然响起，拥挤在楼梯口的人群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站成了两排，慕楠和顾晨低眉顺眼，悄悄躲在后排。

老狐狸还是老狐狸，一眼看出慕楠这惯犯的低眉顺眼有几分装模作样，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慕楠！好孩子，你这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几次三番知法犯法，我今天第一次逮人就把你给揪出来了，”骂了几句，火气不减反增，警告地指了指他，“小崽子，我还治不了你了？”

慕楠：“……”我知道错了，下次还敢。

顾晨：“……”我他妈高中都没迟到过几次，今天不知道倒了什么血霉就被逮住了，我好委屈。

任旭从脑子里搬出一整套校规校纪，从上课迟到谈到人生态度，从个人主义谈到集体荣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狠狠教育了一番不知悔改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直到早读快结束了，他才悠悠地说：“今天我只是给大家敲一个警钟，以后我每天都会准时在这逮人，但是下一次，呵，可就不是说几句这么简单了。”

下课铃响起，低气压氛围笼罩的人群被遣散，慕楠和顾晨也回到了教室。

被教育半天，慕楠其实没有什么多少烦躁不安，当众不好意思之类的大概是永远不可能的，稍微有点不爽的是站了半天腿有点酸，一脸“无知无畏无所谓”地走回座位，发现他的年级第一同桌并没有认真学习，反而在进教室的时候就远远地看着自己，面部是想笑又强行憋着的抽搐表情。

“喂，有没有人性啊，同桌在外面吹了一节课冷风，您还搁这儿幸灾乐祸呢，”语气里充满了调侃和针锋相对的意味，闪烁着戏谑的目光。

边奕没忍住，大笑起来，慕楠本来不是很想笑，结果也跟着控制不住地笑了，弯着腰按着腹部，前俯后仰，直到眼眶湿润，眼泪都笑出来了。

“傻逼。”停止狂笑，边奕擦了擦眼泪，用左胳膊顶了一下慕楠。

“年级主任的淫威啊，深不可测，”慕楠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打压群众，霸占早课，压迫劳动力，听说下次还更狠。”

顾晨从前排投来一个幽幽的目光，慕楠眼神无辜地看着他。

“干脆你每天早上都带本书上，反正我估计你以后的早读都回不了教室了。”边奕真诚地建议道。

“年级第一，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争分夺秒么，我对学习的热爱是源自内心的，不需要靠这些外表的东西来证明。”慕楠瞪了他一眼，后者打了个停的手势，主动结束了这场扯皮的口舌之争。

上午第一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彭兴怀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教师，虽然上了年龄，却十分和蔼可亲，乐于跟学生打成一片。毕竟给理科重点班配备的都是精挑细选的顶级教师，彭兴怀上课的语速比较慢，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思维极速，只要上课跟着他的节奏，就有很多收获。

彭兴怀博学多才，经常补充讲解课外的数学知识，讲究一个“点到为止”，最喜欢的是举一反三，习惯把各类奇形怪状的题目都搜罗过来，尽情剥削学生的假期时间。数学作业多的时候同学们跟他撒娇和抱怨，他也绝对不退让半步，甚至威胁着要再加一张卷子，不管台下一片鬼哭狼嚎哀鸿遍野。

彭兴怀很喜欢边奕，把他当作宝一样捧在手里，经常跟边奕探讨创新的解题思路和方法。偶尔慕楠也想问数学题，但每次直接就找同桌解决了，于是极少有找老师的必要，慕楠自己倒是很享受这种近水楼台。

中午十一点五十五。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班里的同学已经悄悄地收拾着课本，反复检查鞋带，一边心不在焉地听课一边瞄了几眼头上的钟，指针一点点地转动，像一群蓄势待发、嗷嗷待哺的猛兽遥望着远处的猎物。

食堂即战场，每天中午十二点的下课铃就是群狼奔赴战场的欢送曲，高中的三个年级分散在各栋教学楼，起点不一致目标一致，离弦的箭般百米冲刺。去的晚的不仅要排冗长的队伍，最惨的是只剩下最后几个清汤寡水的菜品，看一眼胃口就减了大半。每天中午食堂迎接的最早的一批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百米冠军，争先恐后地抢夺优先选择权。

“叮——”优美缓和的下课铃响起，窗外渐渐出现几个飞奔过去的身影，紧接着楼层也开始轰动。这种时候最狠的就是拖堂的老师，比如台上的那位旭主任。他泰然自若地无视同学们焦急又郁闷的目光，也无视了教室外的动静。

最后一道题讲完，台下坐立不安的人越来越多，有几个已经跃跃欲试地要冲出教室门。但是更出人意料的是旭主任还没有放过这群小崽子的打算。

“收什么书，我还没讲完呢，把书给我放上来。”旭主任的小眼睛打量了一圈，斜睨着那几个急躁的同学，几人瞬间熄了火，老老实实掏出课本，低着头避开旭主任的目光。

僵持了几分钟之后，旭主任终于放过了这群饥饿的狼崽子，摆摆手让他们出教室，所有人在他的目光威慑下，一个接一个慢慢有秩序地走出去，到了楼梯口才敢撒腿狂奔。

慕楠跟在边奕后面，一起出了教室，但他们俩都没有提速冲向食堂的打算。慕楠叹了口气，幽幽地抱怨：“旭主任怎么什么都管，手都伸到我们班来了，现在去食堂也剩不下什么好菜了。算了，饿一顿就饿一顿吧。”

边奕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压低声线神秘兮兮地道：“走，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慕楠明显吃了一惊，挑了挑眉，思索着边奕的话语，半晌也摸不透他的意思，但他也没问，跟在边奕后面一路从容地走过去，发现走的也是去食堂的路线。这个点早就过了抢饭的高峰时期，路上的人逐渐稀疏。

等走过了食堂，边奕从包里掏出一张校园卡，慕楠认出这是一张教工食堂的卡，也不知道边奕从哪个门道弄到手的。教工食堂不仅有一栋单独的楼，而且提供的种类很多，各类小炒、汤锅应有尽有，物美价廉，晚上还有一段时间开放夜宵，虽然很美味，但来买的人一般很少，因为下班太晚老师都赶着回家，无卡学生也没有权限来买夜宵。

边奕带着慕楠轻车熟路地走进教工食堂，走到一排专门摆放餐具的消毒柜，找到了自己的一套餐具，递了几个盘子和碗给慕楠，就带着他去排队打菜。

“可以啊边奕，有教工卡这种好东西都不早点贡献出来，不够意思。”慕楠左手端着重重叠叠的餐具，右手摩挲着下巴，用审视的眼光看着边奕。

“恩将仇报，我还不够意思吗，”边奕哭笑不得，“要不您别跟我来呗，我寻思西北风应该也挺顶饱的。”

慕楠乖乖地跟着队伍往前挪着，笑了起来：“过分了啊。”

打了四菜一汤，两人望了望用餐区，找到了一张空桌子，面对面坐下，开始安心地享受午饭。

“不能怪我，在这吃饭其实有两点不太好。”边奕擒着筷子伸手夹了块炒蛋到碗里，“一是要自己带餐具，自己洗碗，二是有遇到我们老师的风险，所以我偶尔也会去学生食堂。”

慕楠眨了眨眼，缓缓重复了一遍“偶尔”，边奕震惊于他的重点找得如此偏僻古怪，抬眼看了看他，道：“所以权衡一下就知道，利还是大于弊的。”

“嗯。”慕楠笑着弯了弯眼角。

“而且我都带你来了，我还没带别人来这吃过。”边奕淡淡地喝着汤，慕楠却稍稍愣了一下。

不急不躁地享用完午餐，慕楠跟边奕一块来到洗碗池旁，接了热水倒上洗洁精，认认真真地擦拭了每一个碗盘，然后放回了消毒柜，走出食堂。胃里的满足感让五脏六腑都神清气爽，吃饱喝足后甚至觉得自己还能再写两张数学试卷。

“怎么办，这顿饭岂不是算你请我的。”慕楠手搭着边奕肩膀，跟他并排走着，推着他肆意地走在午后阳光下散着步，路上时不时有女生往这边看。

“这就算请客了吗，对于少爷来说档次是不是有点低？”边奕笑着说。

“谢谢犒劳，不用排队的食堂怎么样都很爽。”慕楠抬眼看了看太阳的方向，眯起了眼，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走了几步，慕楠突然顿住，陡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定定地看着他，开口道：“要不我以后也跟你一块来教工食堂得了，商量商量呗，充钱的时候咱俩一人一半。”说是商量，但这人说出的字句里只有陈述的语气，装作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像一个从来都吃不饱的孤儿。

边奕挑了挑眉，眼底含了一丝笑意，用毫无波澜起伏的声音回了一句：“嗯，都可以。”

慕楠高兴地上蹦下跳了一会儿，边奕笑着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心说自己反正是无所谓的，不过他至于这么高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