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

朝暮之夏

盛夏，教学楼镀上了一层近乎耀眼的金黄。暖洋洋的云海荡漾漂浮，抬头远望，一半是柔软的云，一半是澄澈的蓝，忽明似暗。

一个热得心悸发慌的季节，学校上空悬挂着“戒骄戒躁”的横幅，明明这么鼓舞人心的励志话语，左看右看总能读出一点欲盖弥彰的意味。这年头，中央空调都可以收拢民心，全校上下一片感恩戴德，教室顺理成章地升级为冬暖夏凉的风水宝地。

“奕哥！隔壁班有个女孩找你！”不知是谁吼的一嗓子极有穿透力，边奕躲在耳机后面的耳膜猝不及防惨遭袭击。

浮躁的季节，浮躁的少年，烫慰心灵的除了分门别类的习题册，还有美色俱佳、英俊潇洒的帅哥。要是这类美色还能拥有百年奇遇的年级第一，那就得换个公认的称谓了。

男神？不，变态。

而边奕就是朝阳中学公认的，名副其实的，变态。智商颜值双巅峰，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每一个接触过的人眼里的边奕，都是不一样的，但每一个人见到他的第一眼，都是不约而同的——阳光温暖的长腿少年，偏短的碎发有条不紊地散落，含笑的眼角眉梢让人一眼看进了银河系，刀锋般尖利的下巴印刻出英俊的侧颜，干净的T恤混着淡淡的瑞香，漂亮的锁骨露在外面，衣衫下的肌肉线条时隐时现，身材匀称得一看就知是常锻炼的人。

这样级别的风云人物，难免从初中开始就备受瞩目，年岁变了又变，模样和声线也从稚嫩愈发蜕变成熟，读书这么多年，收到的情书一封接一封，花样翻新得比教材都快，但他从未接受过任何一个女生的表白。

关于边奕的初恋，一直是个谜。有人说他不入红尘，不懂风花雪月的浪漫，有人说他被前任伤得太深，再也不愿付诸真心。几家欢喜几家愁，几家同情几家妒，每个人都在脑海里自导自演了一场大戏。

如此种种，人云亦云，是非曲直，无从定论，当事人倒是比任何人都心宽淡定。他心里最清楚前因后果如何存在，又有什么必要广而告之。于是当事人一直秉承着“与我何干，随你们的便”原则跟全校玩心理战。

“奕哥！快来啊，马上上课了！”

边奕的解题思路被粗暴地打断，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埋在书里的头，深吸了一口气，放下课本，慢悠悠地晃到教室门口。女生还挺漂亮的，眼角弯弯，笑意盈盈。

“那个，听说今天是你生日，这是给你的礼物。”女生递过去，但好像对面的人并没有要接过来的意思，悬在空中的手显得有点局促不安，琢磨着强塞也不好收回也不好。

“谢谢你，心意我收下了，”边奕淡淡地抛下这句话，对着女孩笑了笑，“但我确实不太习惯收礼物，礼尚往来才是我的准则。”

避开女孩又惊又恼的视线，他收回目光，转身的时候留给她了一句“明天要考试了，加油考好一点哦”，回到了座位上，旁若无人地插上耳机。

“我靠，奕哥，你是直男癌还是伪君子啊，不是我说，你这情商要是能有智商的百分之一，估计现在结婚的对象都有了。这么清心寡欲四大皆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入禅呢。”前排的顾晨转过来，叼着笔头摇着凳子，跟边奕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着。

“顾老妈子，收不收礼物是我的事，你还是操心操心明天的考试吧，”边奕瞄了他一眼，头也不抬地把话塞了回去，一针见血地道，“数学再上不了一百还好意思在我们班混吗。”

顾晨果然瞬间安静了，边奕抬头看了看，突然感觉顾晨的背影有些萧瑟，藏在背影里的脸估计也是苦瓜味的。

“不懂的地方记得问我，临时抱佛脚这种你干惯了的事我还是可以帮一把的。”边奕抬腿踢了一脚顾晨的凳子，在他背后幽幽地说。

“唉，知道啦。” 顾晨收起开玩笑的心，开始看数学错题集。

晚上回家，边奕在家人的陪伴下过了一个简单温馨的生日，象征性地迎接人世的第十七个年头。为了保证良好的睡眠，复习到十二点就早早歇息了。

朝阳中学在市里是数一数二的头牌，作为一个私立学校，管制相当严厉，不能携带手机，不能早恋，不能悄悄带外卖，不能……能想到的事情基本都不能，老师最满意的是看见学生们眼里心里都只装着学习。学校是寄宿制，平常出个校门也需要有老师签字的请假条。

各届学生来了又离开，目光所及之处基本都是被校门框住的四角天空，在这里成全了黄金时代和不朽岁月。

朝阳中学分设初中部和高中部，初一刚入学，根据开学考试的成绩分班，1到10班是普通班，11到16班是重点班。严厉的制度和成堆的压力培养出了很多优秀的校友，朝阳中学年年的清北率都能在市里拔得头筹。

到了初升高的时候，重点班的学生拥有直升的资格，只要中考成绩达到学校的目标线，就可以留在原班。普通班的学生就没有这种待遇了，他们需要与外校的人同步竞争，以中考成绩的排名依次录取，重新组建1至10班。

除此之外，为了鼓励普通班的学生不要妄自菲薄，高中部还新增了一个17班，根据普通班学生初三每一次月考的表现，收纳每个普通班的佼佼者，组成一支成绩优异的新班。

边奕所在的班级就是16班，而慕楠在他隔壁——17班。

刚进高中，边奕还有点不习惯17班的存在，毕竟先前三年的印象都是自己的班级能作为一个极端数字，从天而降的17班打破了这种心理平衡，愣愣地插在16班的后面，成为了新的极端。

慕楠也是朝阳中学颜值顶峰的人物，光是看脸就自带一种新生偶像的光环，发型一看就是经常专业护理过，一丝不乱。身材修长，笔直的长腿走路生风，运动校服的外套散开拉链，懒懒地套在外面，双手插兜，英俊的颜搭配“谁也不理”的气质，成为了朝阳中学十分“入世”的男神。

慕楠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唯独对文科一窍不通，也不愿意花心思去学，他清楚地知道分文理以后，理科才是自己的王道。慕楠在初中待了三年的1班，突然就换到了班号最末尾的17班，他自己都觉得还挺戏剧的。

初中三年的成绩一直忽上忽下的，随意得不care任何人或事，高兴了就努力复习争个年级第一，心情不好的话，考到一半撂下笔离开考场这种事他都做过。他的班主任经常被气得发抖，心力憔悴又教育无果。

这一波三折的成绩，分到17班纯粹是运气太好，擦边球都打得一惊一乍。他自己倒是毫不在意，高一也一样，他不喜欢文科，也不想用多余的时间去学，能不能及格全靠胡诌的水平。反正成绩好坏永远也不影响自己的心宽，每天该吃吃该玩玩，打打篮球，半夜悄悄玩会儿手机，身边的女朋友换了好几个。

家境优越，天生含着金票子扮演着玩世不恭的小少爷，却有着难得纯粹干净的心，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对于世事只一脸淡漠。虽然早恋，但他并不是情场高手，反而像一个未谙世事的孩子，从来都不明白“聚散离合”一类的是什么，自然也懒得花心思去深究“情感”一类的词汇，分手就是单纯地觉得谈恋爱没劲。

慕楠虽然时时露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已经到该了解社会的年纪了，这一点认知上，他的学生本色还是很到位的。他虽然目中无人，但也没有到无法无天的地步，知道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顶多在校规的边缘踩上一踩，也不给别人带来什么麻烦。

“边奕，你可以啊，我听说昨天送你礼物的人都被你打发走了，怎么，不喜欢过生日么？”慕楠老远就看见了边奕，推着自行车八卦地凑了过去。

“我只是不收礼物，没说我不喜欢过生日。”边奕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默认了这个多管闲事爱八卦的同行者。

慕楠这个不省油的灯显然是想都没想，一时诧异地看着他：“你这种胡编乱造的破理由也说得出口，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是前言不搭后语了，你活得这么矛盾？”

边奕顿了顿，没有解释，也没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语音一转：“今天的考试怎么样，题都写完了吧？”

慕楠笑了笑，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漫不经心地拉长了语调：“你这话问的，也不看看我是谁啊。”他自觉不要脸，自己先低低地笑了出来。

边奕看着他，没忍住勾起了嘴角，挑了挑眉，一本正经地怼回去：“也不知道是谁，上一次月考还坐我后面，扬言要跟我争年级第一呢，这回月考怎么一溜烟就不见了，也不知躲哪个教室里了。”

慕楠的笑容愈发没心没肺，悠悠地道：“古人云，胜败嘛，乃兵家常事，我们要谨遵祖先的教诲才是。”

朝阳中学的学风严厉，考试也严厉，作弊一直都是绝不可逾越的红线，一旦被抓，轻则记过，重则留校察看。每一次月考的座位都是根据上一次月考的年级排名来规定的，一方面是为了激励，一方面是为了重点勘查排名在后的学生。

年级第一的位置被边奕坐得稳稳当当，但偶尔也有风水轮流转的时候，比如理科科目题比较难的时候，慕楠要是运气好点，也就顺风顺水地坐上了年级第一的宝座，但下一次，就不知道那货的归处了，成绩波动太大，他时常流窜于各个等级的教室，竟然还不要脸地美其名曰“体恤民情”。

等到慕楠坐上两三次年级第一的时候，边奕自然而然地就认识这个人了，这才知道他原来是隔壁17班的。他心里清楚，慕楠虽然表面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能力和智商都配称双高，冥冥之中也生出了一点惺惺相惜的欣赏。

隔着一堵墙，两人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再加上慕楠时常没话找话没事找事，两人也勉强成了半生不熟的朋友。

慕楠突然加快了脚步，在离边奕前一米的距离停下，眨了眨眼，开口道：“你那封建腐朽思想，不收礼物就算了，那我要是请你吃饭，你不会拒绝我吧？”

边奕：“……”

边奕无奈地笑了笑，没理他，打算绕过眼前蛮横不讲理的挡道人，结果他往哪走一步，慕楠就如影随形地跟一步，硬是堵了个水泄不通。边奕也停下了，就站在原地回望着，目光微微有些质问和不耐烦。

“你有病啊。”

“没病，正常得很，我们打个赌吧。”

慕楠的眸子一派漆黑，此时在阳光的反射下却给人一种波光粼粼、异彩炫目的错觉。边奕有些诧异，一时也没想出拒绝的理由，叹了口气，问道：“你想怎么赌？”

“就赌这次考试年级第一花落谁家，”慕楠挑了挑眉，直勾勾地看着他，“为了维护我们时断时续的友谊，今天周六，我请你吃饭，陪你补过一个生日，你不能拒绝我。要是年级第一是我的，你就把这顿饭请回来；要是年级第一是你的……唔，不好意思，我还没考虑过这种情况。”

边奕：“……”

边奕虽然对他的强词夺理无可奈何，但慕楠这个没心眼儿的，能琢磨出这样一个处心积虑的赌约，也算是对自己上心了，若是再拒绝，着实有点没人性。

“要是你赢了，你想要什么？”慕楠反问道，眼睛闪着不怀好意的光，故意端出少爷的架子来，像是要强抢民女的黑社会的头儿，“应该还没有什么我给不了的。”

边奕被他逗得乐了，一边笑一边带着他往前走：“唔，少爷一言九鼎一诺千金，我可得好好想想，不能轻易浪费了这个宝贵的机会。”

慕楠一听就知道边奕这是答应了，一边笑一边贱兮兮地凑到人跟前：“只要不是卖身，什么都好说。”然后如愿以偿，成功地收获了边奕的白眼。

“先欠着吧，什么时候我想到了，就来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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